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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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汽車在路上平緩的駛著,微微翕動鼻翼,我能聞到母親身上那股淡淡的幽香,沁人心脾,好像能舒緩身體的疲勞,讓我在不知不覺中,歪著頭,靠在座椅上昏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我感覺手臂被人握住輕晃著,耳邊響起的是那熟悉的溫婉聲音。

  我睜開眼瞼,母親那張素白熟悉的臉龐映入我的瞳孔之中,深邃漆黑的眼眸中,我仿佛看到了我自己,就那麼直勾勾的望著,有些傻,有點呆,懵懵的,儼然是一副剛睡醒的模樣。

  「媽。」我輕輕地下意識念了一聲。

  「醒了吧,中午沒睡覺,瞌睡了?」我望了望周圍,發現是一處停車場,四周全是車,密密麻麻的,跟剛包好放在竹篦子上的餃子一樣,整齊有序的排列著。

  「嗯。」剛醒來的我一時還有點愣,只是簡單的崩出一個字來。

  大概多了四五秒,我才知道這是一處地下停車場,天花板上的燈光打著,照在五顏六色的車漆上,在射入我的眼眸中。

  「到了?」我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抹了抹眼,開口問道。

  「到了有一會兒了。」她雙手伸向腦後,將插在上面的簪子拔出,把原本盤好的頭髮舒展開,兩隻素白的手一下下的整理著那,如黑瀑般的秀髮。

  我這才發現她的頭髮比印象中的要長,發梢所及之處,約摸著應該是腰上十公分左右。

  頭髮鋪散開的那一刻,車裡充滿了洗髮水的香味兒,好似是薰衣草還是啥,濃而不膩,略略的淡雅,與她的體香混合在一起,撫慰著所聞到之人的鼻腔。

  讓我覺著,如果時間停在這一刻,那將是多麼的美好。

  我望了眼後視鏡,發現后座那裡空空如也,「我爸呢?去哪了?」可能是剛醒來,對啥都充滿疑問,淨在這提問了。

  「你爸閒不住,說是上廁所了。」說著母親嘴裡輕哼了一聲。我知道父親哪裡是上廁所了,分明是打著解手的名義過菸癮去了。

  「那咋弄,擱著等他,還是?」我說道。

  「不用等了,走的時候你爸說了,讓咱倆先上去,等會兒他來找咱。」

  「哦。」我回了一聲,看著她慢慢地把頭髮重新盤起,然後將簪子利索的插了進去。

  那耳間的一抹亮光,貼在那有點泛紅的耳珠子上,偶然泛出荷花樣的亮光,展現出一股成熟之氣。

  車內溫度高,白色的羽絨服大敞著口,紫色的毛衣裙緊緊地貼在身上,將那峰巒起伏勾勒而出,直到她拉上前面的拉鏈,我才迅速地把目光瞥向一旁,只用餘光慢吞吞的留意著。

  「走吧,咱倆先進去。」說罷,解開安全帶,拉開車門踏了出去。

  我緊跟其後,反手將門合上。

  小車隨後閃了兩下響了兩聲,很有靈性的提醒著。

  隨後我跟上前去,朝著電梯方向走去。

  我跟在母親一側聽著「噠噠噠」高跟鞋叩擊地面的聲音,仿佛在聽琴弦有規律的被撥動,她挺拔著身姿,雖然身高上低我一頭,卻透著無比的自信。

  有時候我也感慨於她的這股傲中帶雅的氣質。

  電梯是直通停車場的,東邊和西邊各有兩台,只是距離較遠,可以看見的是兩處電梯前都圍了不少人,一個個都低著頭,邊摳弄手機邊等待著,像豬舍里準備出籠的豬一樣,哼哼哈哈的。

  兩部轎廂中間的顯示屏上,紅色的阿拉伯數字變動緩慢,每下一層都要停上一會兒,猶如便秘患者拉屎般,一點點的往下擠,看得人心裡莫名的急躁。

  我倆站在靠外側的位置,此時氣溫仍舊不甘心上升,人們身上都厚厚的穿著,像行走的棕熊,兩腿而立,滑稽至極。

  電梯門開,先是從中涌流出數頭「棕熊」,一副急不可耐爭分奪秒的樣子,將圍在轎廂門前的那一推衝散。

  我跟著母親走進轎廂,頭頂的排風扇輕瓮聲中,把柔和的風拍在我的頭頂。

  「我爸一會兒咋找過來?」我歪頭問道。

  「一會兒打電話。」她目不轉睛的回了一句。

  「估計,你爸馬上自個都打回來了。」轎廂里聲音嘈雜,有打電話聲,有手機遊戲發出的電子音,還有自言自語評價著該電梯如何如何慢的種種,吐沫星子飄散在不大的空間內。

  我看了眼母親,只見她臉上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我本以為一向愛乾淨的她會露出不滿的表情,誰知她還是那樣的風淡雲輕。

  我這才想到母親做生意多年,這樣的場合早就見怪不怪。

  反而是我,在象牙塔中修煉多年,早已不知外面社會的「風土人情」。

  這座沃爾瑪綜合購物廣場是前不久才建成開業,當時還在本地的一些報紙和新聞上略有報導,從那時拍攝的照片上來看確實是萬人空巷,人潮湧動間人頭攢動,就跟一群發現昆蟲屍體的螞蟻,將整個購物廣場外圍個水泄不通,形成那獨特的人海之景。

  某些二三流的紙媒報刊,會在圖片之下附上種種誇讚點評之語,這些作者就像某些傻逼閒的蛋疼的分析師一樣,排列訴說著平成未來大型商超的發展趨勢,與身為世界五百強的跨國公司業界示範,身上的狗屁優點,和可學之處。

  倒是把買辦的那套崇洋媚外的倒舔,發揮得淋漓盡致,讓人心生敬佩。

  出了電梯,走在廣闊的商場內部,天花板上明亮的燈光打下,照的我感覺有些刺眼。周圍此起彼伏的人聲將我包裹,使我逐漸地融入這裡。

  「買啥啊?媽。」我說。

  「急啥,先轉轉,看著啥了再說。」她的語氣不急不緩。

  「那就逛逛。」我說道。

  「咦,你跟瑤瑤你倆出去沒逛過商場?」她眼中帶著笑意看著我說。

  「啥啊,咋沒逛過,就是瞎胡轉唄。」

  我剛說完,她稍稍的向我這邊靠了一下,挨我又近了一點,側著頭放低聲音,語氣輕柔,慢慢的說:「昊昊,說真的,啥時候讓媽見見她。媽是過來人,讓媽替你把把關,瞅瞅這姑娘到底咋樣。」她的語氣顯得異常的認真,長又密的眼睫毛下,那雙烏黑泛光的眸子緊緊地盯著我,看的我心裡底氣鬆懈下來。

  「你上回不說過了,不說了到時候……」

  我還沒敷衍完,她的話語就打斷了我。

  「到時候,到時候,到啥時候啊。我是你媽,還不知道你想的啥。」她很輕鬆地就點破了我,語氣中儼然是長輩站在制高點俯視說教的樣子。

  「到時候就是得空了。」我反駁道。

  「反正我們現在沒啥事兒,你啥時候到桐城都能見。就看你啥時候得空了」我接著又來了一句。

  「切,那行,到那時候,可別一推三二阻四的找理由。」

  「不會。」

  「媽。」

  「咋了?」

  「沒事兒。」

  「啥沒事兒,趕緊說啊,不說就過去了。」

  「也沒啥,就是你現在咋對我處對象這事兒這麼重視。我記著你以前都不管這些個雞毛蒜皮。」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啥雞毛蒜皮,這是小事兒啊?」母親伸出手指在我的額頭上輕點了一下,眼眸彎曲帶著鬆弛的笑意,呵氣如蘭的說道。

  「以前你多大,現在你多大。到時候研究生再一畢業,奔三去了,還不急?媽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差不多都有你了。」

  「噢。」

  「噢啥噢,還不上點心。你要不是媽的兒子,媽閒得慌啊管你。」

  「那就順其自然唄,有啥急得。」我理所應當的說。

  「你以為現在跟過去一樣,那結個婚跟幹啥一樣。你別不聽,到時候,吃虧的還是你自個。」她對我的態度翻了個白眼,仿佛有一瞬間激發了她曾經的職業習慣,把教師苦口婆心說教的那一套搬了上來。

  「行,我記住了,到時候肯定注意。」母親知道想要讓我一瞬間開竅似乎是不太可能實現的事兒,在徵得我親口的承諾後就放下了這個話題。

  「給你爸打個電話,看看他到哪了。」

  「現在就打?」

  「嗯,你以為你爸那是去解手了,你不催他,等煙吸完才回來。」正說著,好像是父親在遠處聽見了似的,把電話主動的打了過來。

  我的手機鈴聲適時的響起,看了眼母親,她朝我怒了下嘴,我隨手接起了電話。

  「喂,爸,到哪了?」

  「你倆現在哪了?我現在過去找你。」正說著,父親嗬的吸了下嗓子,然後噗的一聲吐出一口痰,接著是連續的幾個小咳。

  仿佛隔著手機我都能聞到那股濃烈的菸草氣息。

  我將大概的位置形容了一下,讓其快點回來。

  「行,等著吧。我馬上就到。」說完我還沒來得及吭聲,電話就被父親掛斷了。

  「看你爸,這毛病咋說都不改。隔著老遠都聽見咳嗽聲。成天咳咳咳的,自個的身體都不注意一點兒。」母親站在一旁,蹙著柳眉,有些不忿的說道,語氣中又透著點點無奈。

  「那他就這樣,以前光我就說過多少回了,指定是改不了了。」

  我聳聳肩,無可奈何的附和了一句。

  「要不是平時有我看住,你爸啊。」說到這她沒再說啥,似是知道父親的為人習慣,再多說也沒啥用。

  她眨了幾下明眸,目光灼灼的看著我說道:「你可別跟你爸學,家裡有個老煙槍就行了,別再給我整出一個小煙槍出來。」說罷,她看著我呆愣的樣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伸手在我頭上撫了撫說:「我兒子啥樣我知道,肯定不會像你爸。」

  「切。」我別無他言,想起給父親帶的那條黃金葉還在我那放著,不由覺得有些心虛,只能一臉無謂的啐了一聲。

  不多久,父親就走了過來,穿在外面的棕色羽絨服大敞著,露出圓滾的腹部,當他走到我身邊時,我能清楚的嗅到那還殘留不散的淡淡菸草味兒。

  母親沒說啥,只是微繃著臉瞅了父親一眼,然後習慣似的輕盈的扭過了身子。

  「想好沒?買點啥?」父親一臉風輕雲淡慢吞吞的說道。

  「急啥,先逛逛再說。但時候看中了再買。」我學著母親剛說的話贅述了一遍。

  「行啊,反正沒啥事兒,成逛了。」他說。

  父親雖然胖,但個頭在那放著,雖然沒我高,但將近一米八的大個也比一米六多的母親高出一頭,而我能長如此身高也有父親的一份功勞。

  說實話,他倆站在一起,頗有點美女與野獸的那種感覺。

  這個時間點來逛沃爾瑪的人還不算多,人們的新鮮感一過,也沒有了曾經的萬人空巷的場面,就仿佛也就那麼回事一般。

  到底是綜合購物廣場,東西種類和牌子大小都很齊全,說實話跟我想像中確實不太一樣,跟國內的絕大多數綜合類商超一般無二。

  可能是男人與女人在某些方面天生的不同,對於逛商場逛街一類的活動,缺乏著天然的積極性,多數時候僅僅是缺什麼就買什麼,從不浪費多餘的時間。

  其實我還好,但父親就有點心不在焉的,站的久了,走的時間長了,額頭上早已滲出點點的汗珠,身上的羽絨服被他脫下,束成條狀抗在一邊的肩膀上。

  母親倒是一臉的輕鬆自在,俏麗的臉上帶著些愉悅,手中推著購物車,興致勃勃的逛著,眼睛不時掃視著周圍的商品,像一個剛從大人手裡得到糖果的小孩子,充滿著活力帶著些熱情。

  我這才想到,母親平時很少有機會出來逛商場,父親多數時間不在身邊,她經營著幾個店鋪的同時還要照看著上了年紀的奶奶,所以這樣出來逛的機會對她來說顯得很是珍惜。

  我不禁心中感到絲絲的酸澀,似是吞了一個半生不熟的檸檬般,酸澀中又帶著隱隱的苦意。

  這是我第二次從心中生出一股力不從心感,即使是將讀研的我,也無法將母親身上的擔子減輕。

  就如曾經父親欠下高利貸那次,那深深的無力感席捲我的全身,束縛著我。

  「媽,樓上還有一層,一會兒上去逛不?」我看向正在低頭挑選酸奶的母親問道。

  「咋了?累了?不想逛了?」她任垂著頭,只是微微一側,語氣溫柔的問道。

  「累啥,不累。繼續逛唄,挺有意思的。」我看了眼購物車中堆積著的各類商品說道。

  她知道我也許是故意這樣說,所以臉上露出一抹淺笑。

  「你不累啊,你爸估計夠嗆。」她目不斜視,手裡挑選的動作不停,嘴中這樣說道。半開玩笑半認真。

  我看了眼在一旁看手機的父親,斜靠在一個貨架旁,側臉上有著幾道水珠滑過的汗跡,飽滿的腹部大幅度的上下起伏著,怎麼看都是平時安逸慣了,極度缺乏鍛鍊的樣子。

  他好似沒聽到母親的話,也沒吭聲,在那站著。

  我湊到母親跟前,放低聲音說道:「要不讓我爸先出去找個地先歇著?」

  「嗯,估計啊,早都不想逛了。」她淡淡的回了一聲。

  「爸,要不你先出去歇歇,我跟我媽在逛一會兒。」我走到父親身邊傳達著母親的意思。

  「咋了?」

  「不咋。」

  「那行,我先出去,等會兒你倆逛完出來找我。」

  說罷,他看向母親說:「秋荷,我先出去等著了,有啥事兒打電話叫我。」

  「嗯,去吧。」她將一套盒裝酸奶輕放入購物車中,點頭說道。

  「看你爸,現在才多大就這個樣子,以後老了咋弄,唉。」她的眼中透過一抹擔心憂慮的神色,語氣低沉的說道。

  「以後的事兒以後說,說不定,沒你想的那麼壞,沒準變好了呢。」我安慰道。

  「就你會說,看你成天高興的,也不知道瞎樂個啥。」說完,她咯咯的輕笑起來。

  「你們老師不成天上課就講啥樂觀啥的,咋到自己身上不說了。」我嘟囔道。

  「那是鼓勵學生用的,你懂啥。」她回道。

  「我懂啥,我啥都懂。」我說。

  「再說了,媽現在可不是老師,早就不是嘍。」

  她的眼中透過一絲狡黠,似乎在這一次辯證中,她取得了不得了的勝利。

  「切,現在成生意人了。」我打趣的說。

  「你說是,那媽就是了。」她說,語氣好似在逗弄小孩子般。

  我不再接話,省得又出口誤。

  「走吧,去那邊轉轉,一會兒上去看看。給你買點東西到時候回學校帶著。」

  「行。」

  商超里的人慢慢的增多,天花板上的音響嗡嗡的,放著我沒聽過的歌,這讓我想起了數年前,小時候的我被父母帶著逛商場的場景,彼時的平成還沒有沃爾瑪丹尼斯這樣的大型綜合商超,更多的是小商品批發市場樣的綜合市場。

  那時候每次去,人都很多,嘰嘰喳喳的。

  我牽著母親的手,跟在父親身後,煞是熱鬧,就跟過年趕集逛廟會一樣,每次都會湧出莫名的興奮感和新鮮感。

  那股濃濃的味道隨著時代的發展,我的長大,似乎在潛移默化的流逝,越來越優渥的條件和日新月異的現代化,讓這些值得回味的東西只得變成回憶,只能偶爾在曾經的記憶中追憶這一切的美好,那屬於我的美好。

  「媽,你不是說給韓佳瑤買啥了嗎?別買太貴的,太貴的她也不要。」我幫她推著購物車,提醒著說。

  「買啥貴的?能有多貴,最多千把塊。你媽也不是啥有錢人,還怕送啥上萬的珠寶鑽石不成?」她嗔怪的咂嘴說著。

  「也不能買太便宜的東西,這不只是媽的事兒。送的好了,給你自個長臉。等以後,她要真過了咱家的門……」

  「行了行了,我懂了。」我趕忙打斷了她接下來的話,不然不免又是一頓絮絮不停的嘮叨。

  「又嫌媽絮叨了是吧?哎,這還沒娶媳婦了,這以後娶了媳婦可咋弄。」一邊說一邊還拿腳輕輕地碰了下我的小腿,做出無奈狀。

  「娶了媳婦咋了,你不一直都是我媽。」話一出口,我才感覺說的話有點肉麻有點矯情,不免得顯得有些扭捏。

  「切。」她那兩潭清澈放著光,微彎,展露出一個迷人的弧度,卻抿嘴不語,讓我莫名的有些小小的尷尬。

  一邊走一邊有一茬沒一茬的說著話,氣氛別樣的輕快,記憶中,自從考上大學後,很少能跟母親像這樣的暢聊。

  上了高中後,我們之間雖說不上有啥隔閡,但也不再如我小時候那般親密無間,隨著年齡的增長,獨立感增強,曾經的依賴感淡去。

  父母也逐漸的步入中年,曾經的小孩兒長大,曾經的大人老去,有些東西註定無法恆久保持,就像回不了的過去。

  「越過高峰,另一峰卻又見。目標推遠,讓理想永遠在前面。路縱崎嶇,亦不怕受磨練。願一生中苦痛快樂也體驗。愉快悲哀在身邊轉又轉。風中賞雪,霧裡賞花……空中飄來《漫步人生路》的選段,鄧麗君那清麗歌喉獨特的音色幽幽傳來。

  這一刻我下意識的意味是母親的手機在響,撇頭看了眼正在冷凍櫃前挑菜的母親,發現她也是一愣,身體似機器版僵了一下,握著西蘭花的手輕顫了下,面前開放式冷藏櫃裡打出的光,照在那素白的手背上,使原本就白皙的皮膚接近透明,青色的脈絡在手掌發力下跳躍起來,就像面前擺放的一排蔬菜一樣,呈現出青綠色,她的另一隻手,下意識的插向一側羽絨服的兜里,但僅僅是放進去沒有拿出來。

  緊接著她雙肩一松,深吸了一口氣,那隻手重又從兜里出來,拖著手中的西蘭花,挑選起來。

  冷藏櫃中,噴出白色的霧氣,消弭於她的側臉旁,使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一時間,讓我產生了一種霧裡看花的錯覺。

  而我這才意識到,這獨特的歌聲是從天花板上的音響中傳出,這曾被稱為靡靡之音的歌聲,繚繞淼淼在耳邊,似迷霧般,誘惑又神秘,曾多少次在母親手機上聽到的曲子,現在讓我有種熟悉的陌生感。

  「媽,你聽,這啥歌。」我明知故問的說道。

  她轉過頭看了我一眼說:「還能是啥,你會不知道。」

  「哎,剛我還以為是你手機響了。我看你是不是也準備掏手機了?」

  「嗯,可能是習慣了,不自覺的就。」她的聲音有點小,像一陣無人關注的風吹過似的,不濺起一絲漣漪。

  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本以為她會就這個話題,談起關於此歌或鄧麗君的啥事兒,就像以前一樣。

  我看著她,仍專心致志的對付著面前的蔬菜,說實話那冷櫃中的綠讓我分不清啥菜是啥菜,模模糊糊,理不清楚。

  母親好似一下子沉靜了下來,原本活潑輕鬆的勁兒頭,仿佛也像那綠菜一樣被冷卻,側臉上看不出一絲表情,眼眸看似聚焦在面前,卻讓我有種看不透的深邃感。

  眉頭在剛剛的那一剎那皺起,又在瞬息間鬆開,我不知道此刻她在想啥,就像思考問題的老教授一樣,進發出一股獨立的氣質。

  「咋了?媽。」我說。

  「嗯?啥咋了?」

  「沒啥,就是問你想啥了。」這時她平淡的臉上才露出一絲笑意,不知是真是假,很是鬆弛。

  「啥想啥了,問得沒頭沒腦的。」

  我抿了抿嘴,沒有吭聲,心裡莫名的有股不自在,說實話,我也不知道為啥自己會問出這種不知所謂的問題,就如雨天池塘里水面上冒出頭的魚一樣,那樣的突兀,又那樣的自然。

  正當我愣神之際,她開口說道:「好了,走吧。去那邊轉轉。」

  我看著那放在購物車中的蔬菜,似乎它也在盯著我看,讓我不自覺的加快腳步,推著車離開這裡。

  天花板上鄧麗君的歌喉還在飄蕩著,聲波擴散式的在室內撒開,曾經每次聽到都會忽視的歌曲,這次聽在耳中,每個字都在撥弄著我稍顯駁雜的心弦。

  我推著車,看著車裡堆積的商品似落雪般一點點增加,猶如被地殼擠壓而往上聳立的高峰,將車內的空間占得滿滿的,我不得不加重手中推行的力道。

  母親的情緒沒有了一開始的高漲,說不上低沉,只是平淡了不少。

  有些心不在焉的,有幾次站在貨架前,拿著貨架上的東西發愣,在我的提醒下,才堪堪的反應過來。

  「媽,你是不是累了?要不再逛一會兒回去?」我忍不住開口詢問道。

  「沒事兒,可能有點累了吧。」她的語氣很輕,吶吶的回道。

  可能因為心情原因,最後也沒逛多久,就去收銀台那準備結帳離開。

  我把東西一件件的從購物車裡取出,隨著一聲聲滴的電子音,屏幕上的金額不斷上升,白色的發票像一條成長中的蟒蛇,逐漸的長長。

  突然,耳邊隱隱地響起嗡嗡的低沉震動聲,聲音不大,像是秋後的蚊子,滴滴的迴蕩著。

  我下意識的朝著聲源的方向看去,發現母親正側過身子,從羽絨服兜中掏出那個振動源,我看不見具體的情況,但從一下子變大變清的聲音中確定,她將手機掏了出來。

  然後猝然間安靜下來。

  她背對著我,垂著頭,兩手放在前方,顯然是在擺弄著手機。

  從她微微震動的小臂來看,我知道她的指尖肯定飛快的在手機屏幕上飛舞著。

  這時,收銀員提醒著將點過的東西往後挪,東西太多,以至於收銀台面有些放不下。

  我只好收回目光,將上過帳的東西裝進袋子中,倒是啥都有,讓我不得不佩服女人在購物上的天賦。

  最後整整裝了五大袋子,才堪堪將這些逛了一下午的戰利品裝下。

  我掃了眼還在低頭看手機的母親說:「媽,該結帳了。」她似乎是沒聽到,胳膊上的動作有些劇烈,蟒首微微的點著,似是大喘氣般。

  「媽?」我伸手碰了碰她的胳膊,又喚道。

  「噢,咋了?點完了?」

  她迅速地將手機收回衣服兜中,轉過身子,只是臉上帶著抹紅霞,臉上的表情我說不好,輕蹙的眉頭只是在看向我裝過來的那一瞬間松展開來,嘴上也掛起了若有若無的笑,很淡,漫不經心的,像面對客戶時招牌的微笑。

  「該結帳了。」我說。

  她看了眼整齊裝好的五個大袋子,說:「好,媽現在就結。」然後她從另一個兜里掏出錢包,修長的手指似蝴蝶翻動的翅膀,靈巧的將一張銀行卡遞到收銀員面前,

  「刷卡。」

  「你好,請問是會員嗎?」

  「不是。」

  「用不用辦張會員,會員的話……不用了,謝謝。」母親短促不用質疑的快速地回答了她,語氣中有些不耐。

  「那好吧。」收銀員掃了眼散發出女強人氣質的母親,弱弱的說道。

  我本想一手提倆,讓她只拿一個袋子,可她還是固執的又從我手中接過一個,被撐的圓滾的袋子與她那高挑的身材形成鮮明的對比,雖說也不是特別重,但對於一般普通的女性來說還是負擔的很,而母親一手一個提溜著,走起路來四平八穩的,讓原本表現出的女強人氣質更勝了一分,像昂揚向前的白天鵝般,鏗鏘中帶著優雅。

  「下去叫我爸?」我扭頭問道。

  「等會兒,咱先把東西放到車裡,到時候直接給你爸打電話,讓他下來找咱。」她語氣平緩的說道,似乎手中的重物並沒有幾斤,一點也不費勁兒,絲毫不能擾亂她呼吸的頻率。

  「那行。」

  「走吧,直接坐直梯下去。」直梯的位置相對於扶梯較為偏,在一角落處,直通地下的停車場,上來的人多,下去的人少,周圍除了我和母親外別無他人。

  我瞅了一眼兩邊墜著袋子的母親,她直直的盯著電梯門,目光焦距渙散,一呼一吸間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衣領下,微微敞開的羽絨服中,白晳的脖頸稍稍露出,泛著白,透著神秘和吸引力。

  我甚至能看到她用力吞咽的動作,喉嚨翻滾間帶動著皮下組織與肌膚,如細玉般的青筋隱隱浮現,好似在表現著什麼。

  這個時間,我倆什麼話都沒說,外界的一切雜音好似都被屏蔽了似的,默契的無語的站在金屬門前,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我甚至在潛意識中認為我倆被這個世界排除在外,時光也在這一刻凝結。直到一聲叮」的電子提示音響起,一切才恢復正常,心跳與呼吸聲,嘈雜的人聲,紛至襲來,所謂的封印被打破,我這才感覺重又變成一個有血有肉的人,活了過來。

  「走吧。」她輕聲的說道。

  我隨著她輕盈的腳步邁入了電梯轎廂中。

  轎廂中的空間很大,或許是上來的時候人太多,現在只有兩個人的這裡,我有種空曠感。

  望著前方的金屬內門,偏啞光的表面,有些模糊的將我與母親兩個人身影映了上去。

  那感覺像古時候待出閣的姑娘對著貼花黃的銅鏡,模糊又清晰。

  中間是一條黑色的合縫線,將左右的反射面均勻地切開,此時的我站在這條線的左側,而母親則佇立在右側。

  就像這合攏的電梯門一樣,不知在何時它會打開,左與右將一點點的分開,裡面我與母親的投影也會隨之消失,那條合縫線就像潘多拉魔盒的開啟線一樣,不知會釋放出什麼。

  就如此時的我,看著前方的門面,母親的身影面容模糊不清,上面似是附著著一層霧般,讓我看不透。

  我站在一旁,映出的影像高出她一頭,正當我愣神之際,轎廂門打開,好似兩個世界分裂般,所有影像都消失不見,面前的是稍顯昏暗的停車場,原本還明亮的燈光,看在我這個從更光亮地方下來的人眼中,就有些灰暗。

  不知是錯覺還是眼睛的自然反應,明明還是那些個停車位,停滯在此的車子卻愈發的多了,似古老雨林中生長的灌木叢,倏然間,鬱鬱蔥蔥,神秘而陌生。

  我倆朝著那輛白色雅閣的方向走去,不知為啥剛來時候人還很多,現在這裡卻安靜的可怕,一輛輛車似匍匐著的野獸,空氣中母親鞋跟輕叩地面發出的噠噠聲清脆短促,一聲聲中側顯著她那有力矯健的步伐。

  到了車前,打開後備箱,我幫著將這幾大袋子塞入其中,彎腰間,我感到了她稍微加速的呼吸聲,和從那唇中呵出的如蘭氣息,我這才意識到她只是一個女人,她也會累。

  「吳昊。」

  「嗯?咋了?」她輕撫了一下耳鬢間的髮絲,轉頭對我說。

  「你上去找找你爸,叫他快點下來。」

  「不是給他打個電話就行了?還用再上去一趟?」我問。

  「你爸這個人太磨嘰,估計現在又擱哪過菸癮呢。你去叫叫,快一點。省得再等半晌。」

  「現在去?」

  「嗯。」

  「那行。」說完我就掉頭再次朝著電梯走去。

  「吳昊。」

  「咋了?」大概走出六七米遠她叫了我一聲,我扭頭向後望去說道。

  「問問你爸還買啥,缺的話讓你爸買。」

  「啥意思?缺啥啊?」我被這沒頭沒腦的話問得一愣。

  「沒事兒,去吧。」

  「哦。」她擺了擺手說道。

  我不再言語,很快就走進了電梯。

  在兩側的金屬門即將關閉之際,停車場中的視野變得越來越小,頭頂明亮的燈光打下,使轎廂內外呈現兩個色調。

  我習慣性的望著面前的暗色調,最後一刻隱隱的看到那道高挑的身影,邁著步伐,走過了雅閣車頭,似是朝著一側的昏暗角落方向走去,或是車的另一側,我不知道,最後我只能瞥到她那變換邁動的影子,消逝在視野中那條黑色的合縫線,以及被其劃開的我臉部的投影,望著彼此。

  空氣中莫名的安靜,排氣扇的嘩嘩聲隱隱作響,我盯著金屬面上的我,它也盯著我,此情此景或許是讓我想起了某部電影中的場景,讓我的心情有些滯澀,以及沒由來的心慌。

  出了電梯,我拿出手機,找到父親的號碼打了過去,電話里鈴聲嘟嘟的響了好幾聲,將近十秒左右才傳來父親那略顯沙啞的嗓音,語氣之中還透著一絲無力感,斷斷續續的,鼻息聲很重。

  「爸,你咋了?」

  「啥,也不知咋了,剛鬧肚子,竄稀竄的我渾身乏力。」正說著我聽到他向外吐氣的聲音。

  「拉肚子還抽菸呢?」

  「你懂啥,這能緩解一點身上的難受勁兒。」我不想跟他繼續抬槓,他總有自己的一套理論和道理。

  「那你現在在哪了?」我岔開話題問道。

  「就在咱分開那層的廁所里。」他的聲音有氣無力的傳了過來,我甚至聽到了他竄稀的禿嚕禿嚕聲,仿佛隔著手機都能問到那股子味道。

  「爸,你是不是昨個兒吃啥吃著了?剛逛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我一邊走一邊覺著手機問道。

  那頭沒有及時回話,沉默了半晌才幽幽的說道:「現在說這有啥用?你過來找我了?」

  「嗯,我媽不放心,讓我過來看看。」

  「你媽也是,有啥不放心的。算了,我現在不想說話,你到了再說。」

  「行,我馬上到了。」

  我看著幾米開外的男廁標誌說道:「到門口兒了。」說罷就掛斷了電話。

  我走進去,裡面沒啥人,在外面洗手台的地方,一個清潔阿姨在擦拭著台面,空氣中飄散著清潔液的味。

  我向裡間走去,較濃的煙味和臭味兒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說不出的刺鼻味道。

  我聽到了父親偶爾傳出的咳嗽聲。

  我走過去敲了敲隔間門。

  「爸?」

  「來了?」父親的聲音從中傳了出來。

  「嗯,咋樣啊,好點沒?」

  他又深咳了幾聲,噗的吐出一口痰,說:「這會兒好多了,剛剛那會兒……對了,你倆逛完了?」他的聲音有點低。

  「嗯,東西都擱車上了,就等你了。」

  「我估計啊,還得待會兒。要不你給你媽打點電話說一聲,要不到時候等急了,又該叨叨了。」

  「嗯,我一會兒給她說一聲。那啥,下面有藥店,我去買點藥給你捎過來。」我說。

  「哎,用不著,一會兒拉出來就好了。」

  「那你這得啥時候好?」我質問道。

  「那行,弄點藥也行。你去吧,我在這等你。」

  聽到我這麼說,他也改變的想法,估計是自己也難受的夠嗆。

  我正要轉身離去,隔間裡又傳來他那略顯低沉的嗓音,「知道買啥藥吧?氟鈣酸,治拉肚子啥的管用。其他的啥亂七八糟的不用買。」

  「知道了。」我當然知道這是啥藥,家裡一直備著,從小拉肚子就吃,就是諾氟沙星,確實管用又便宜。

  出了廁所,空氣一下子變得清新,我馬不停蹄的朝著樓下奔去,走進電梯我才想到給母親打電話說一聲父親的情況。

  可能是電梯裡信號不好的緣故,我打了幾次沒打通,出了電梯轎廂,我雙腿發力向著門口衝去,看到一旁的藥店,所幸先放下了再次撥打的衝動,走進店門先給父親買治拉肚子的藥。

  很快我就提溜著一個塑膠袋走了出來,按原路返回將藥送到了父親的手中。

  「要不你先下去找你媽,我一會兒就下去了。」隔著一層門,父親對我說道。

  「找啥啊,看你這樣,一會兒咱倆一塊下去。」我用毋庸置疑的語氣說道。

  「我先去外面等你。」說完我扭頭出了廁所,在外面不遠的地方找了一處長椅,坐了下來。從口袋裡摸出手機,再次給母親打了過去。

  這次電話響了沒幾聲就被接起,那邊很安靜,我甚至能聽到母親的鼻息聲,呼在話筒上帶著滋啦滋啦的電流感。

  「喂,媽。」我開口道。

  那邊沒有吭聲。

  「媽?」接著我聽到了窸窸窣窣衣服摩擦的細碎聲,像是有什麼動作似的,然後是車門被拉開時產生的短促清脆的金屬質感音,只有開門聲,卻遲遲沒有聽到相應的關門聲。

  鞋跟踩在地面上,「噠噠」聲在安靜的環境中異常的突兀和響亮,起初有些雜亂密集,兩秒過後變得規律起來,我能想像到她矯健娉婷走路的樣子。

  「你們到哪了?」她的第一句話是這樣問的。

  「啊?」

  「噢,我在停車場這兒沒看見你倆,到哪了?怎麼這麼慢?」

  她停頓了一下,然後語氣平靜的問道。

  「我正準備給你說了,我爸不知道咋了,正擱這兒拉肚子了。我在外面等他好了,一塊下去。」我說。

  「哦,這樣啊。」她的語氣鬆弛了一些,說話聲音有些輕。

  「沒啥事兒,就是打電話給你說一聲,怕你等急了。」我望了眼男廁的方向說道。

  「那行,吳昊,照顧點你爸,媽在這兒等著,等會兒你爸好了,給媽說一聲。媽直接把車開出去。到時候你倆就不用下來了,出了一樓大門等著就行。」

  她的語速有些快,如行雲流水般,但字字清晰,依舊是那樣的輕柔。

  「知道了,媽。」

  「嗯。」

  說完短暫沉默了兩秒,我主動說:「我剛給我爸買過藥了,估計應該好點了。」

  「是嗎?是……」

  她正說著,那邊突然傳來一聲嘹亮刺耳的鳴笛聲,聲音很大,不知道是撞了還是堵了,持續了有五六秒,像發神經一樣,就如手被釘到了喇叭上似的,嗷嗷直叫。

  甚至讓我都聽不清母親後來說的啥話。

  直到聲音消失,我的耳邊還迴蕩著耳鳴聲,空曠安靜的地下停車場中,這聲音顯得異常的聒噪刺耳,還帶著空洞的回音。

  「媽,你那邊咋回事兒啊?」我皺著眉問道,心中不悅之色溢滿而出。

  她沒說話好,似經過剛剛震耳欲聾的鳴笛聲後,耳朵還沒恢復過來。

  「媽?」我皺著眉詢問著。

  「沒事兒,吳昊。」我感覺她的嗓子有些低沉沙啞。

  然後她輕聲的清了清嗓子,我能感覺到她滾動間的喉頭和蠕動的肌膚。

  「剛有兩輛車走照臉了,誰都不讓誰。」

  「倆車?我咋就聽見一個車的喇叭聲?」

  「那哪能都跟那車一樣無理取鬧。」

  「哦。」

  「那……昊昊,你去看看那你爸那咋樣了,媽這兒準備準備,一會兒出去接你倆。」

  我剛想說啥,母親語氣快速不拖泥帶水的說道,像以前我起床晚時,催趕我捉緊時間上學的語氣一樣,每個字都微微跳動著,有股說不出的感覺。

  「噢,行。那我掛了。」

  「嗯,一會兒好了,記得給媽打電話說一聲。」她說完這一句,就掛斷了電話,乾脆利落。

  我愣愣的盯著手機屏幕,看著消失的通話頁面,心裡空落落的。

  我無聊的掃視了周圍一圈,人來人往間,人們手中提著大兜小兜,有站有走,一旁幾個供人休息的長椅上零星的坐著幾人,正專心致志的埋頭玩著手機。

  我打開QQ跟韓佳瑤閒扯了幾句,言語間都是在問啥時候回學校,這妞兒競發出了「我想你了」這種平時根本不可能出現的話語。

  當然了,作為回應,我也好好的表達了一番對其的思念之情,隱晦的表達了回去要給其一個驚喜的行為。

  大四下學期的生活,對於我們這種明確上岸的人來說顯得有些枯燥乏味兒,另一種角度來說,也算是之後繁忙前的一個難得的清閒時期。

  注意力一轉移,時間就過得很快,就如愛因斯坦的相對論說的那樣,時間相對於一個人來說,可長可短,就看他正在幹什麼。

  正當我的手指靈活地在屏幕上飛舞時,一旁的空位上明顯有個人坐了下來,整個長椅都跟著一顫。

  我嗅著那股濃郁的煙味兒,撇頭一瞧說道:「出來了爸?咋樣,好點沒?」

  父親臉色有點發白,依靠在椅背上,額頭和臉頰上有著點點水漬,不知是汗還是剛出來時洗的臉。

  他手裡拿著紙,擦了擦臉說:「好多了,剛吃了藥,拉是不拉了。就是渾身有點沒勁兒。」

  我看著他一副虛脫的樣子,也就沒急著催他,反正已經提前給母親打過招呼了,晚點就晚點吧。剛剛都等了也不差這一會兒。

  「歇會兒吧,一會兒直接從一樓出大門,不用再去停車場了,我媽把車開出來了。」

  「行。」他呼哧了半天,吐出了一個字。

  「爸,你喝水不?我去給你弄杯熱水。」我看著半閉著眼睛的父親說道。

  「不用,現在啥都不行吃。歇會兒,歇會兒咱就下去。」他聲音很低的說。

  我不在和他說話,我知道這種情況多半不想費力氣開口,因為曾經的我就是這樣。

  坐在這兒不知道歇了多長時間,大概二十分鐘或半小時,和韓佳瑤聊完後,我又逛了會兒天涯論壇,父親才幽幽的開口說準備下去。

  我站起身想攙著父親,他說不用,還沒到七老八十的,這點算啥。

  我只好跟在他一旁,因坐扶梯下去離大門近,所以就近向不遠處的扶梯走去。

  這東西雖說沒有直梯快便捷,但承載的人多位置好找,也是一般逛商超的第一選擇。

  可能是注意力都在一旁的父親身上,直到將至一樓我才想起給母親打電話的事兒。

  我迅速掏出手機撥了過去,那邊接的也很快,我說我倆馬上下來,那邊答應一聲說馬上開車過來。

  到了一樓我將父親安置到一旁的休息處,讓他在這兒等著,我則從一旁的樓梯漫不經心的走下去,來到了地下停車場。

  步梯的位置有點偏,走下去後,偌大的停車場,我繞了幾個分區才看到我家的那輛白色雅閣。

  從外面看不到車裡面的情況,它安安靜靜的趴在那,一動不動,車燈沒亮,發動機熄著火,我真懷疑母親是否真的坐在裡面。

  可能是為了回答我心中的疑惑,只見一道窈窕的身影,步伐快速的向這邊走了過來,鞋跟與地面碰撞的聲音頻率很高,噠噠聲密集。

  我站在雅閣旁的一輛SUV旁,由於角度問題,再加上那道身影只顧著向前快走,所以第一時間沒有注意到位於不遠處的我。

  直到她走近,來到雅閣車車頭位置,才猛然間發現佇立在一旁的我。

  我看著母親那張略顯愕然的面孔,她眼睛怔怔的看著我,眸子睜的圓滾滾的,那雙本就不小的眼眸此時顯得更大,眼皮微微顫動著,雙唇緊抿,小巧的鼻翼因呼氣劇烈上下翕動。

  露在外面的兩隻手,一隻緊握成拳,一隻食指與拇指緊捏在一起,我能感覺到她的發力。

  「咋了?媽。」我疑惑的開口問道,有些納悶與她此時的樣子。

  「你咋下來了,昊昊。」她扯出一個笑,故作無事的說。

  一邊說著一邊掏出車鑰匙,按動開關。

  隨著車的閃燈和提示聲響,她轉過身子就要去拉駕駛室的車門。

  「媽,你咋了?咋從前面過來了?」

  她已經鑽進了車內,我站在副駕駛的車門外看不透身在裡面的她。

  「沒事兒啊,媽不是等你倆等的無聊,去前面上了個廁所。」

  「哦」我拉開車門彎下腰,正準備把自己塞進去時,前方一道嘹亮的汽車鳴笛聲響起,我下意識的抬起身子往前方望去,在車門的縫隙間,我只瞟到一抹銀色的殘影,消失在彎道盡頭,我甚至還沒來得及看清那是啥車,就一瞬間消失不見,只留下空氣中被帶起的霧一般的灰塵。

  「看啥呢,趕緊上來,你爸還在上面等著了。」

  母親的聲音平靜的從車中傳出,把我拉了回來。

  我重又彎腰坐了進去。

  我坐進去後,她並沒有急著開走,而是問我我爸的情況咋樣了,好點沒,我說好多了,止著瀉了,就是回去得休息休息。

  她聽後點了點頭我看著她的側臉,脖頸和耳根出有些紅潤,她望著前方,長長的眼睫毛撲閃著,握著方向盤的兩隻素手用著力,微微凸起的手骨在潔白的手背上若隱如現,上面泛著幾道紅痕。

  我這才發現她原本戴在耳垂上的荷花樣式耳釘不知何時取了下來,只留下耳珠子上細小的黑點。

  「媽,走吧?」我問道。上車有個五六分鐘,車還沒有開動,我不禁出聲詢問。

  「嗯。」她發動車子,老練的擺動著方向盤,將車從泊車位中開出。

  「媽,你耳釘呢?咋去掉了,帶著不舒服?」我笑著問道。想緩解下車中略顯僵硬的氣氛。

  她下意識的伸手摸了一下耳垂,微笑著說:「剛去廁所的時候拿掉了。」

  「媽。」

  「嗯?」

  「你安全帶還沒系。」

  「噢,沒事兒,等會兒接了你爸再系。」她低頭看了一眼,解釋道。

  我摸著斜系在身上的安全帶,看著她有種莫名的感覺,曾經她那句語重心長「上車必系安全帶」的教誨重又迴蕩在耳邊。

  讓我心頭一緊,無言的看著車窗外。

  接下來我們順利的接上了父親,看著他的臉色緩了好多,我開口問道:「媽,要不讓我爸去醫院瞅瞅?」

  我話一出口,母親還沒吭聲,坐在後面的父親便反駁道:「去啥醫院,拉個肚子擱得住往醫院跑一趟?現在好多了,難受那陣過去就好了。」

  母親瞥了我一眼,那樣子就像再說「看吧,我就知道你爸會這麼說。」我也忍不住反駁道:「你現在不去,以後別又難受了。」

  「啥,過去拉肚子都是這,吃點藥就好了。你去醫院又得檢查一大堆,費錢費事兒,遭那罪。」他在後面哼哼著。

  「行吧,反正是你不難受就行。」

  「老喬,兒子說得對,真有事兒別硬撐,去醫院看看也不值啥。嗯?聽到沒?」母親這時才開口說道。

  「行了,沒事兒,回去歇歇就好了。」說罷他靠在座椅上不再言語。

  母親輕嘆了口氣,專心的開起車來。

  我也不再吭聲,全身放鬆的倚在座椅上,眼睛半眯著,那一抹銀色的殘影沒由來的滑過我的心頭,浮現出來,像一根卡在喉嚨中魚刺般,難以下咽,又無可奈何,有時又帶著輕微的刺痛,我不知道這是怎麼了,如應激反應似的,化不開抹不淡。

  我沒有像來時那樣睡去,而是安靜的看著窗外倒退的街景,就像小時候坐綠皮火車那樣安靜的看著,父親的鼾聲在車中迴蕩,不大不小,母親神情專注的望著前方,我看著這條陌生的歸家路,久久無言,似是沒有來時的那種熟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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