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Ouroboros 銜尾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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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麼現在開始要聊外星人了麼?梁盛時有點慌。

  但許瀚洋的假設其實更大膽:

  地球之外,存在著另一個鏡像的地球,這塊玉就是從那個世界來的,故它標定的位置與現實的地球恰恰顛倒,宛若鏡映。

  這是在外星人和超高古文明的基礎上,再揉進多重宇宙和異世界穿越,光是敘述都能飄出一股屎味,妥妥的奇毒混搭型!

  雖說許瀚洋的一生幾乎就是套了網文男主的模板,整一個龍傲天。

  許瀚洋之所以是傳奇,在於他三十歲以前的人生,完全看不出後半生的波瀾壯闊。

  這個男人從一介遠洋船員,搖身一變成為冒險家,在中南美洲的小國軍事政變中賺到第一桶金之後,並沒有立刻投身商場,改走經典種田文的路子,而是繼續往更荒僻、更危險的地方去,仿佛對追逐死亡女神有癮。

  這樣的生活差不多持續了十年,忽像是對冒險徹底失去了興趣,許瀚洋返國買下一間老牌飲料加工廠,從參茸酒、壯陽口服液和勞工朋友最喜歡的含酒提神飲品起家,一步步打下思源的帝國版圖。

  三個兒子受訪時總是會提到父親的缺席,事實上許瀚洋的兒子和孫子們完全不像他,性格或才能都不像,這在企業家族中是極為罕見的。

  (如果他的靈魂來自另一個世界,一切就合理了起來。)

  「這是您家鄉來的東西,對嗎?」

  梁盛時拈起碎玉,大著膽子問。

  許瀚洋望著他,合成音聽起來像是在笑。

  「這就是我無法說你不是的理由。你要不是具有天才般的推理能力,就一定是我要找的人。這一切你雖還未經歷過,但畢竟你就是你,你的本能反應會告訴你答案,如你將來遇到時那樣。」

  梁盛時有點懂了。

  如果這一切不是某個重病老人的囈語,那麼在未來自己將會去到鏡像里的另一個世界,在那裡和還未來到現實世界的許瀚洋相遇……大概是這樣的迴圈。

  而許瀚洋要找他的理由,絕不只是敘舊,而是為了——

  「……作弊。」梁盛時輕道。

  「請原諒我用這麼負面的字眼,但我想不出更貼切又禮貌的說法。您在那個世界,發生了什麼無可挽回、只能靠預知才能躲過一劫的事嗎?」

  他是未來去的異世界,在那兒遇上許瀚洋;兩人相遇後,異世界的許瀚洋才來到現實中梁盛時出生前的時點……兩人的時間軸至此形成了一條銜尾蛇。

  他們是彼此人生的預言師,已事先知道對方的未來將會遭遇什麼,運用得當的話,可以不斷循環修正誤差,最終抵達最理想的版本。

  思源集團的兩千億市值,說不定就是這樣來的。

  老人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垂落眼帘。

  「如果人生能重來一次,你最想改變的是什麼?」

  梁盛時答不上來。

  即使回到大二,甚至是更早以前的時點,也無法阻止那個爛男人拋棄自己。

  他的人生從那之後就失去了色彩,而梁盛實現在才發現,就連讀檔魔法也改變不了母子四人的命運,不禁微露苦笑。

  他決定轉移話題。

  「這是你第一次找到我?」

  許瀚洋露出激賞的眼神。

  要得出這個結論並不難。若這是許瀚洋的二周目、甚至三周目以上,他們應該有更準確的梁盛時拈起碎玉,大著膽子問。

  許瀚洋望著他,合成音聽起來像是在笑。

  「這就是我無法說你不是的理由。你要不是具有天才般的推理能力,就一定是我要找的人。這一切你雖還未經歷過,但畢竟你就是你,你的本能反應會告訴你答案,如你將來遇到時那樣。」

  梁盛時有點懂了。

  如果這一切不是某個重病老人的囈語,那麼在未來自己將會去到鏡像里的另一個世界,在那裡和還未來到現實世界的許瀚洋相遇……大概是這樣的迴圈。

  而許瀚洋要找他的理由,絕不只是敘舊,而是為了——

  「……作弊。」梁盛時輕道。

  「請原諒我用這麼負面的字眼,但我想不出更貼切又禮貌的說法。您在那個世界,發生了什麼無可挽回、只能靠預知才能躲過一劫的事嗎?」

  他是未來去的異世界,在那兒遇上許瀚洋;兩人相遇後,異世界的許瀚洋才來到現實中梁盛時出生前的時點……兩人的時間軸至此形成了一條銜尾蛇。

  他們是彼此人生的預言師,已事先知道對方的未來將會遭遇什麼,運用得當的話,可以不斷循環修正誤差,最終抵達最理想的版本。

  思源集團的兩千億市值,說不定就是這樣來的。

  老人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垂落眼帘。

  「如果人生能重來一次,你最想改變的是什麼?」

  梁盛時答不上來。

  即使回到大二,甚至是更早以前的時點,也無法阻止那個爛男人拋棄自己。

  他的人生從那之後就失去了色彩,而梁盛實現在才發現,就連讀檔魔法也改變不了母子四人的命運,不禁微露苦笑。

  他決定轉移話題。

  「這是你第一次找到我?」

  許瀚洋露出激賞的眼神。

  要得出這個結論並不難。若這是許瀚洋的二周目、甚至三周目以上,他們應該有更準確的標定彼此的方法,也毋須花上十年工夫才找到碎玉。

  許瀚洋的健康惡化至此,他設計的篩選機制卻只找到三位可能人選,足見不成熟,充滿跌跌撞撞的試誤感,欠缺足夠的經驗。

  「這會花一點時間。」

  老人挪著插滿針頭的瘀青瘦臂,艱難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我會把找到這塊碎片的地點、過程告訴你,這沒有留下任何文字記錄,你只能用心記;至於我發跡的歷程,李秘書已整理成非常詳細的條列說明,你有空再去看。

  「然後就是那裡發生的事……你要牢牢記住,等到了那裡找到我,再轉述給我聽。我不一定會相信你,你也未必能在那個世界活到我們相遇,畢竟你沒和我提過相遇以前的事。不容易,對吧?」黃濁眼瞳里的笑意,有著衰老殘軀毫不相稱的狠厲與意興遄飛,不愧是靠賭賭出了兩千億規模的男人。

  神奇的事突然發生。

  被梁盛時握著的玉塊開始發光,光芒亮到連皮膚肌肉都能穿透,他卻絲毫不覺灼熱,來自異世的碎片依舊是冰涼潤澤的,讓社畜青年忘了應該要趕快扔掉才符合常識。

  綠芒從幽微到刺目、再到消淡如前,大約用了三四秒。

  視界裡的刺亮光斑消失後,老人覆於梁盛時掌上的手背浮出若隱若現的綠光圖騰,形狀、大小正是碎玉鐫刻的圖案。

  他若有所感的移開枯掌,果然梁盛時的手背也有同樣的綠芒,老人眯眼笑了起來,得意洋洋地望向外孫女。

  「它從來沒有這樣過。是不是找到了那個人,一切就會開始啟動?我就跟你說了。」

  方詠心比外祖父更快恢復理性,俏臉微變。

  「我去叫醫生來。萬一它有放射性——」

  「不會有的,心心。它是另一個世界的東西,常識對它不管用。」老人不禁感嘆。

  「你的冒險精神到哪兒去了?不夠浪漫是當不了冒險家的。你小時候可不是這樣。」

  「我也這麼覺得,心心。」梁盛時連連點頭。

  「你閉嘴。」方詠心瞪他一眼,一咬牙把玉塊拿過來,冰涼的觸感的確不像有熱能反應,但無論她怎麼握持,手背都沒有出現微光圖騰,而老人和青年的圖騰卻始終沒有消失。

  女郎嘆了口氣,把碎玉塞回外祖父手裡,以指腹輕輕摩挲著他手背上的幽微綠芒。

  「如果十分鐘後還是這樣,我就叫楊醫師來檢查。他說什麼你都得乖乖照做,不能說不要,也不可以鬧脾氣。Deal(成交)?」

  「Deal(成交)。」老人連眼睛都在笑。

  「心心好開明呢。」梁盛時由衷讚嘆著。

  「你再講那兩個字你就死定了。」心心咬牙切齒。

  梁盛時忽然想到另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你是怎麼來的?不對,應該說我要怎麼去那裡?」

  「通常跟死亡有關。」老人眯起眼睛,措辭謹慎。

  「我在那裡死了,醒來就到了瀕死的許瀚洋身體裡,卻沒死成。你從前也說,你是在這裡死掉之後,才去的那廂——」

  干,梁盛時在心裡咒罵。

  對規則的理解不足,是所有比賽和遊戲中的大忌。

  偏偏這條規則必須通過死亡才能加以測試,容錯空間會縮限到很棘手的地步。

  果然許瀚洋繼續說:

  「在尋找碎玉的過程中,我有幾次瀕死經驗,但全都沒有過來時那種特別的感覺……我猜如果死的時間或方式不對,也沒有用。」

  「或端點是固定的。」梁盛時抱臂沉吟。

  「也就是說,我們必須按照預設的腳本死掉,穿越機制才會生效。如果在原訂的壽限之前發生意外,導致死亡,等於打亂了使這個機制生效的結構,那就沒用了。」

  「有道理!」許瀚洋點頭,奮力起伏的乾癟胸膛看得出十分興奮,可惜體力跟不上。一旁的方詠心完全無法插話。

  她大概明白他們在說什麼,但無從判別真假,只知道外公從沒像今天這樣,同一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這麼有話聊——單為這一點,她就打從心底感謝梁盛時。

  女郎輕嘆了口氣,對梁盛時說:

  「你陪外公聊吧,我去泡咖啡。需要糖或牛奶嗎?」

  「跟你一樣就好。」

  ——他在嘴炮以外的地方其實很乖巧這點,也很招人喜歡。方詠心想。梁盛時目送她走向房門的背影,乾咳兩聲,壓低聲音。

  「既然合作都橫跨兩個世界了,你說我還在這裡的時候,有沒有可能跟你外孫女這個……咳咳。」許瀚洋冷笑:「想死就去啊,我不攔你。你當母老虎是好惹的麼?」

  「我聽得見喔。」方詠心提高了音量,病床上下的兩人為之一悚,趕緊轉移話題:「對了,先告訴我你在那裡叫什麼名——」

  而槍聲就在這時響起。

  門外傳來女人的尖叫,分不清是前台、秘書抑或是護士。

  槍聲不是駁火,而是點放,梁盛時猜測保全可能悉數喪生,回頭大叫:「……警鈴!」方詠心拼命按著牆上的有蓋紅紐,但卻什麼也沒發生。

  房門碰的一聲被踹開,持槍的男人身材精瘦,目標明確,槍口指向方詠心。

  梁盛時用身體遮護女郎和病床上的老人,但恐懼使他下意識地低頭,不敢與槍手對上眼,直到對方揪住他的領子,「砰!」將他的背門猛地推撞上牆;肺中空氣被擠壓而出的瞬間梁盛時本能睜眼,赫然發現眼前的面孔既陌生又熟悉——

  (梁勝利!)

  他弟弟拿槍指著他的頭,左手揪住他的領帶橫肘一壓,把他像條破抹布似的摁在牆上,猙獰的面孔湊近他,低嗓在喉間滾動如雷,宛若獸咆。

  「你他媽為什麼在這裡!不是叫你別上班嗎?」

  梁勝利穿他的西裝——還是比較好的那一套——他的鞋子,脖子上掛著他的E卡,居然敢拿槍指著他!

  梁盛時理智斷線,揪住門卡頸繩一拖,幾乎將弟弟拖到。

  砰的一聲槍枝走火,趁梁盛時被槍聲嚇得發僵,弟弟一腳將他踹飛出去,終於擺脫糾纏。

  梁盛時摔在病床邊,撞得床架移位,被踢中的側腹早上已挨幾拳,新舊交迸,「嘔」的一聲大口吐出胃中酸水,眼冒金星;手指摸到地面一片溫濕,見方詠心倒在身畔,美麗的臉蛋上全無血色,手捂小腹,指縫間汩出烏紅的液體。

  那發走火的子彈——該死!

  「快……快叫救護車!」

  梁盛時將女郎抱進懷裡,用力壓住傷口,方詠心發出痛苦的嗚咽。「等一下……外頭有個護士,先……先叫她來急救!」

  弟弟踢開床邊的點滴架,揪著領帶試圖把哥哥拉起,瞪大眼睛:「我他媽就是來殺她的,急救個屁!放開……你他媽放手喔,聽不懂人話是不是?放開!」

  梁盛時抱著她不放,梁勝利眼看槍抵太陽穴都無法使老哥就範,心急如焚,眼角頻頻瞟向門外,靈機一動,槍口改指女郎濺滿鮮血的蒼白臉龐。

  「你再不放,我就一槍崩了她!放不放?」見哥哥終於鬆手,冷不防將他踹進床底,拉倒床邊的血氧機、椅子等雜物,全部掃到床下,再把方詠心拖到牆角,讓她倚牆靠坐,不顧她痛得渾身顫抖,拿槍頂住她的下顎,咬牙湊近:

  「你敢說一個字,我就崩了床上的老頭,保證七發打完他才會死。膝蓋手肘四發,骨盆脊椎各一發,最後一發打肚子……大概就是你現在的六倍痛。別多嘴就讓你死痛快些,聽到沒?」

  方詠心點點頭,原本擴大的瞳焦突然縮聚起來,凝在黑衣青年胸前晃蕩的門卡上,淚水緩緩溢滿,自瞠大的美眸中淌落。

  床底的梁盛時好不容易緩過氣,睜眼與女郎視線交會,儘管隔著椅腳、點滴架等雜物,仍能清楚讀到她眼裡的失望、錯愕以及傷心欲絕,意識到她看見弟弟頸間的門卡,瞬間幾乎被內疚悔恨所擊潰。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有意……我不知道會這樣……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對不起——)

  他奮力想爬出床底,被梁勝利一腳狠狠踩落手背,迸出可怕的喀喇響。

  梁盛時連叫都叫不出來,幾乎當場痛暈過去,在抽搐輾轉間又被踢了回去。

  方詠心的血如湖泊一般的漫過來,青年有生以來不曾如此懊悔,早知拔菜刀都要把梁勝利那畜生留下,他整整比弟弟高半個頭,打不贏還拼不了命?

  偏要放這小王八蛋逞兇殺人!

  一物從床沿掉進血泊里,墨綠的畸零形狀沾著血膩滾到手邊。大把輸液管線輕晃著,梁盛時想起老人那乾枯如漂流木般的手臂。

  許瀚洋把碎玉託付給他,藉此提醒他什麼才是眼前最重要的事。

  倘若另一個世界不是老人的妄想,活著去到那裡、且遇見過去的許瀚洋的梁盛時,就能警告他防範這場災厄。

  獲取的情報越詳盡,就越能防患於未然,二周目時方詠心也不會被槍枝走火所傷。

  重來一次是可能的。梁盛時仿佛聽見老人在耳邊說。手背的圖騰呼應似的散發著若有似無的幽微光芒。

  他悄悄拈起染血的玉塊,攢在沒受傷的左掌里。

  幾乎在同時,賽馬出閘般的皮鞋聲蜂擁入病房,大概有六七人,輕一色的黑西裝,從垂落床沿的衝鋒鎗口,可以認為全員都持有實彈武器,火力足以輾過走廊上的保全。

  但梁盛時更在意的,是怎麼按都沒反應的警鈴。

  以思源總部大樓的指標性,一旦遇襲,警方甚至可能出動直升機、鎮暴部隊等超規格的救援,以免稍有差池,誰也擔待不起。

  雙向連通的警鈴失效,居然沒有任何人發現,這是無法想像的事。

  只是他料想不到,「答案」居然自行來到現場。

  醒目的白西裝和白皮鞋「喀搭喀搭」地踩進日光玻璃屋,來人的聲音透著毫不遮掩的嫌惡:「怎麼搞得跟屠宰場一樣?你們老大人呢——」忽然閉口,盯著地面上緩緩擴張的血漬,小退了半步,扭頭厲聲叫著:

  「誰幹的?是誰幹的?出來!」還沒歇斯底里完,回頭被冷不防站到身後的梁勝利嚇了一跳,倒退時「啪嚓!」一腳踩進血泊。

  「你他媽的……」氣勢與前頭差了老大一截,詬罵最終淪為細碎咕噥,不了了之。

  為挽回顏面,他避開梁勝利又問一次。

  「你們老大人呢?」

  「老大在……在忙,還要……再一下。」接口的人也沒什麼把握。白西裝會過意來,氣到笑出來。

  「還在樓下?他到底要奸幾個才甘願?」應答的小混混不敢說話。

  方詠心的眸焦略微凝聚,也可能是聽見熟悉的聲音,喃喃叫喚:「三舅……三舅……」白西裝沒應聲,只遠遠看著她,片刻才「呸」的吐了口痰,陰惻惻說:

  「老頭,你滿意了嗎?心心是你害死的,是你讓她蹚的渾水。讓她在國外念書交男友,最後嫁個門當戶對的金龜婿不好麼?你偏要讓大家弄得這麼難看。」卻是對許瀚洋說。

  許茂風是他的么子,公認最沒能力、又最常惹麻煩的那個,早早就被排除在接班圈外。

  這是場密謀奪位的血腥政變,但只靠許茂風一人絕難成事。

  思源旗下的保全公司,隸屬次子許茂山掌管的第五事業群,許茂風不過是哥哥們推來頂風作案的蠢蛋,老大許茂林又比二弟許茂山藏得更深。

  循線追索,說不定能挖出許茂山涉案的證據,但許茂林在這事裡簡直沒有角色,找不到絲毫存在感,極有可能才是背後主導的人。

  畢竟方詠心搶走的位子,原本就屬於他。

  許茂風沒見過這麼多血,臉色蒼白,皺著眉問:「中槍有這麼難死麼?怎麼還沒斷氣?」混混們面面相覷,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梁勝利就等他這一句。

  必須趕在癲狗大之前讓一切落幕,否則……他果斷拉動槍機,槍口對準方詠心眉間。「打這裡最快。」

  「等……等一下!」許茂風哇哇大叫。「不要開槍!我是問問——」

  「那先崩老的。」平頭青年轉過槍口。

  「也不是……干!你他媽急著下班嗎?」

  許茂風都快瘋了。癲狗的手下怎麼也跟他一樣癲?

  梁勝利面無表情。

  「老闆,有槍聲就有人會報警,警察不是不會來。還是讓兄弟們先撤,我留下來陪老闆就好。」見許茂風沒有拒絕,招手叫來一旁的小混混。

  「去接老大,說老闆叫我們先撤,免得被條子堵到。說一次給我聽。」

  他像連珠炮一樣一口氣說完,雖是湊近耳朵說話,卻是用所有人都能聽見的音量,但每個人都會以為只有自己聽得最清楚。

  梁勝利開始混沒多久,就知道多數的人都不用腦。

  這行的道理不是用邏輯說的,是非對錯更不重要,而是靠氣勢、地位階級,或其他類似性質的東西「演」出來,演得好就會有人聽。

  拿著自動武器、精神緊繃至極的小混混,差不多就是行走的自爆地雷,只要哪個人不小心在這房間裡誤擊一發,最後互相把對方掃死都不奇怪。

  他們需要有個人有條不紊地下令,而且聽起來要很有說服力。

  果然被他拉近的小混混如夢初醒,復誦了一次剛才聽的內容。

  梁勝利確定每個人的嘴巴都在動,拍拍小混混的頸背。

  「下樓小心點。動作要快。」扯下方詠心頸間的門卡扔給他。

  小混混們七手八腳地背槍關保險,抖開折好的大型運動背袋。

  按計畫他們一進電梯就收槍,直達地下三樓的停車場,然後搭廂型車離開。

  這條撤退路線上的所有監視系統將當機四十分鐘,一如先前演練。

  槍聲毫無徵兆地響起。

  一發、一發、又一發,然後復歸平靜。

  雖似來自遠處,但所有人都轉頭看他。

  「……勝利哥!」

  梁勝利忍住閉目長嘆的衝動,未泄露半點絕望,語速如常,面無表情。

  「一樣。接老大、下樓,動作快。這邊我處理。」眾人才迅速退出去。

  梁勝利關上房門,鬆開槍柄,僅以食指勾住護弓,把槍遞給了許茂風。

  「老闆?」白西裝男子躊躇。

  青年點頭。

  「我來。老闆先撤。」

  許茂風瞥了眼花容慘澹、出氣多進氣少的方詠心,一反前度,不情不願地移動腳步,準備夾著尾巴離開。

  「砰」的一聲門摔開,身穿紅紫相間的直條紋西裝、頂著誇張的爆炸頭,渾身掛滿粗大金鍊的高瘦男子如旋風般捲入,黑墨鏡、長鬢角,鑲著金沖角的尖頭鱷魚皮鞋堪比卡通人物,是瞥一眼就會笑出豬叫聲的那種。

  「兄————弟!」卡通男熱情勾住許茂風的肩,毫不費力地將他掉了個頭,像要帶他去下一個包廂選妃似的。

  「你的甜蜜復仇演到哪兒啦?阿爸死翹翹了嗎?」

  鱷魚皮鞋啪嚓啪嚓地踩著血,卡通男一轉頭仿佛看到了新大陸,才發現有人在他的新大陸上拉了坨熱呼呼的屎。

  「你不是來干你外甥女的嗎?還是你干到一半就開槍?射這麼下面……你不怕打到自己嗎?你他媽雞巴這麼短?」收緊了勾他脖頸的臂膀,神色一黯,自顧自的嘟囔:

  「我是成全兄弟,才讓你幹頭香的耶。你幹完就崩了她,是在針對我嗎?子彈打這麼低,萬一我雞巴進進出出一直刮到,算是幫我刮痧嗎?你怎麼知道林北雞巴很燙?」

  許茂風嚇傻了,死命搖頭。

  「不是……不是我……不是我開的槍……」綽號「癲狗」的卡通男瞟了瞟梁勝利,面露恍然,鬆手推開許茂風。

  「勝仔,你手腳那麼快,我有沒有說這兩個要留給許老闆甜蜜一下?」青年垂手低頭,全無剛才的冷銳剽悍。

  「抱歉老大,槍走火了。」

  癲狗熱情地與他勾肩,笑著對許茂風說:「我這個小弟可厲害了,今天是他第一次殺人,看不出來吧?第一次耶,剛破處就殺了十……欸,等一下,是十七還十八個?」

  「十一個。」梁勝利面無表情,仿佛說的是投籃還是幹過的馬子之類。「對,有五個是我殺的。那就是十六個。」

  癲狗爽朗地說:「很多耶,天生殺手喔,有沒有很膩害?哈哈哈。你是殺到第幾個手才不抖的?」梁勝利低著頭沒有接口,一瞬間眼睛瞠大,才又恢復如恆。

  從病床底下望過去,那兩顆暴凸的眼球像要硬生生擠出眼眶似的,梁盛時這才發現它們布滿駭人血絲。

  就算梁勝利再怎麼王八、揍他揍得再狠,他都無法想像弟弟殺人,更別提一口氣殺了十一個。

  捷運站的隨機殺人魔都沒殺這麼多,梁勝利到底變成了什麼樣的怪物?

  回過神時,梁盛時驚覺自己淚流滿面,不得不把被弟弟踩腫的手背塞進嘴裡,勉強堵住嗚咽,難以言喻的反胃和噁心衝上喉頭,他知道那並不是因為腹部被踢或被踹所致。

  如果能重來一次的話,他想把時間提前到在夜市擺攤那會兒。

  換個工作掙錢,不然就把梁勝利留在家裡,跟聖和一起照顧媽,或是多存點錢趁早帶他去看心理醫生……怎樣都好。

  就算不能避免床榻外的那頭怪物降生於世,起碼還能救下十一條人命。

  這個計畫裡本該只有兩個人死掉:病床上只剩半條命的老頭,還有經常在雜誌封面跟新聞上出現的騷貨千金大小姐——梁勝利記得哥哥有她的寫真集,跟A書一起藏在床墊下。

  來找癲狗大「喬事情」的大老闆說,發給哥哥的那張門卡本來只能上到四十七樓,他運用了一點影響力,讓門卡的權限可以直升天台,所以事情辦完一定要拿回來,才能把權限改回去,弄得天衣無縫。

  大老闆想得很周密,連拿不回來的備案都想好了:

  由梁勝利出面自首,頂下罪名,就說是從哥哥那邊偷到門卡,想弄點錢,意外演變成入室殺人的局面。

  大老闆會給梁勝利一千萬安家,並承諾給他找律師,設法把刑期降到二十年以下。

  梁勝利認為這個「備案」才是大老闆真正的計畫,癲狗大一定也知道。

  畢竟搞成無法解釋兇手如何進出的密室殺人,根本結不了案,警方囿於社會壓力持續查下去,大老闆也脫不了身。

  大老闆連建築平面圖、管線圖、消防配置等都準備得一絲不苟,儲存在小小的隨身碟。

  梁勝利在銷毀前反覆研究,直到所有細節都記在腦袋裡。

  這種事其他小混混是不乾的,癲狗大那就更不用說。

  他知道一個人去最穩妥,但畢竟沒殺過人,況且再蠢都知道絕對不能失敗。

  所有能增加成功率的都要疊上,反之則要盡力排除……癲狗大殺過人且非常擅長,戰鬥力極可怕,但他直覺由癲狗大領軍不是好主意。

  「勝仔,許總要給我三千萬,萬一你搞砸了,我就會損失三千萬。」癲狗大說起這事,比嗑了藥還嗨。

  「但我沒有很稀罕耶。比起錢,我比較想干方詠心,她完全是我的菜……她說她沒交過男朋友,那不就還是處女?方詠心加處女耶!這我一定要去。」

  梁勝利還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勸阻,癲狗大話鋒一轉,明明還在笑,大大的笑容卻像鬼一樣。那異樣的浮誇不會讓人想笑,只覺心寒。

  「梁聖和也是我的菜,我猜她也還是處女,對吧?啊這個問她哥很奇怪,好像你幹過她一樣,我被許茂風帶壞了,抱歉抱歉。我們重來。

  「萬一你搞砸了,我就用你妹代替方詠心。梁聖和加處女耶,講完雞巴他媽都硬了——」

  之後的對話梁勝利一個字都想不起來,整個人像被扔進北冰洋,從頭冷到腳底心。

  任何人說出這種話,毫無疑問是赤裸裸的羞辱和挑釁,梁勝利絕對會把他的臉揍到歪掉,讓對方沒有完整的牙齒可以道歉。

  但癲狗大並不是。

  他沒有羞辱或挑釁的意思,他是認真的。

  這是個「不是天堂,就是地獄」的任務。

  成功了,他們就能徹底擺脫貧窮,能送媽媽去照護機構,妹仔能回學校讀書;要是失敗……不會失敗的。

  不能失敗,梁勝利告訴自己。

  誰擋了他的路他就殺誰,確保結果萬無一失。

  計畫是他們從地下三樓直抵天台,壓制前台到病房外的六名保全,許茂風隨後來會合,他跟癲狗大有二十分鐘左右的餘裕輪姦據說還是處女的騷貨大小姐,算上翻舊帳、灑狗血的獎勵時間,大約三十五分時回到廂型車,在監視系統重啟生效之前撤離。

  但癲狗大是絕不可能照計畫走的,他早該想到。

  興奮到搓手手的卡通男在四十七樓時按住電梯,兄弟們毫無準備地對上前台的兩名警衛,思源保全的專業人士比小混混更快反應過來,可惜快不過癲狗大手裡的槍。

  砰砰兩響,兩名壯漢應聲倒下,都是頭部中槍,防彈衣完全派不上用場。

  眼尖的梁勝利瞥見前台的接待小姐肩膀微動,立刻明白她正準備按下台底的警鈴,別無選擇地用裝了滅音器的手槍殺死她。

  「哇,一槍爆頭耶!」癲狗大超興奮。

  接下來的場面十分混亂,也可能是腎上腺素爆發的結果:

  癲狗大衝進綜合企劃處,見人就殺,但震耳欲聾的槍聲,遠比爆血倒地的悽慘屍體更令梁勝利崩潰。

  再這樣下去一定會失敗,只要有任何人打電話報警,撤退計畫就沒用了——

  回神他已射倒兩名白領男子,一遠一近,都是抄起電話筒或拿手機的。

  還有癲狗大……不能再讓他開槍了!

  梁勝利追上他,搶在卡通男之前射倒每一個會動的目標;起初還想挑男不挑女,末了扳機扣到麻木,將整層全部清場,只剩下被癲狗大活捉的兩名粉領,時尚的標緻妝容上全無血色。

  「交換。」在電梯裡,癲狗大把自己的槍塞給他。「

  「交換。」在電梯裡,癲狗大把自己的槍塞給他。「這支比較准。老大什麼時候唬爛過你?」

  失去滅音器,他只好儘快將四十八樓的保全解決,打死三人只用了四槍,致命傷全在頭部。

  「是不是跟你說這支比較准?」癲狗大得意洋洋幹掉最後一人,連同嚇軟了腿的接待小姐和俘虜的兩名OL,押進走廊另一頭的房間。

  「別吵我玩四P啊,你去處理先。等許茂風乾完再來叫我,我暖機一下。」為幫忙壓制掙扎的女性,其他人才會晚於梁勝利抵達病房。

  那三聲突如其來的槍響,正是癲狗大完事後,拆了滅音器「收拾善後」。沒關係,梁勝利,他對自己說。還不算太糟。

  騷貨大小姐就剩一口氣,許茂風和癲狗大都不可能再對她做什麼,只能一槍斃掉。

  距監視器重啟只剩不到十分鐘,非速戰速決不可;只要他們一走,梁盛時就可以——

  「對了,跟方詠心一起上來的男人在哪裡,勝仔?」

  癲狗大爽朗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話語的內容卻令他頭皮發麻。

  一定是前台小姐說的,至於她是在什麼樣的痛苦下供出這段、或想靠它免於什麼,梁勝利完全不想想像。

  青年在心中祈禱,只求老大千萬別糾結這個無關緊要的小地方。

  但癲狗大偏偏非常注重細節,特別是在無關緊要之處。

  「這樣人數對不上耶。既然沒有人能下樓,那他一定還在這裡……他是會隱形嗎?為什麼我他媽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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