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Natural child 野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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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行兇時間縮短在一天內」就是話術而已,梁盛時心知肚明。

  毋須柯南、金田一,癲狗大腦子夠清醒的話,一句「啊我說錯了耶」就能混過去,但梁盛時賭他不會這麼說。

  被豢養的狗咬了手的主人,哪可能默不作聲,任狗子耀武揚威?那是他最看不起的狗耶。

  媽的,去掉「耶」字尾。只有這個用不著學得那麼像。

  他是在蓁蓁搬離蕙風居的第三天找的龍跨海,單槍匹馬和這個曾殺過自己一次的男人同處一室,將田寇恩的諸多惡行與盤算娓娓道來,末了將一塊印有血掌印的破木片扔在桌上,緩緩說道:「我能幫你弄死他。」

  這當然不是癲狗大藏起來的小半片鏤花窗欞,而是他在程宅四處運屍之際,好不容易發現的一處很可能不是受害者留下的跡證。

  手印附近無有屍體,還有三道沿著一馬三箭窗迤邐拖曳的血指痕,可以想見殺完人的癲狗大一路哼歌,像小孩塗鴉似的沿牆拖指,才能留下這樣的痕跡。

  他搶在癲狗大的手下收拾善後前悄悄折回程宅,取下木片,讓白芷送往湖陽,重金委託巧匠描下掌印,並在鹿別駕搜出黑函和鏤花窗欞破片、呈交龍跨海之後,再請人照著複製了一模一樣的一組贗品,印上巧匠翻制的掌模,成了如今龍跨海手邊的「證物」。

  這輪造作也不過花了他幾百兩,只能說在野際園的鈔能力之前,物質上幾乎沒啥是辦不到的。

  圖窮匕現,進退無路,果然田寇恩靜默片刻,突然仰頭狂笑,指著主位上的龍跨海,眥目切齒:「沒錯!程繼璞那老蛤蟆是我殺的,但趙華琰、焦念琴之死與我無關!龍跨海,你知雷部大比之上,至少有十脈祖壇要聯名倒你,索性殺人來轉移焦點,卻栽在老子的頭上!」一指眾人:

  「這兒的人知道是你乾的,總有風聲傳到外頭去。鶴著衣便與你狼狽為奸,劍脈忒多道場,難道能教趙華琰、焦念琴死得不明不白?你有本事把所有人幹了,老子服你是梟雄!」

  龍跨海依舊是單手托腮,翹腿拄膝,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對比罪行被揭的犯人君那慷慨激昂的演說,也算相映成趣。

  田寇恩似還不過癮,轉對鹿別駕道:「老子給你一條現成的掌教之路你不走,卻給龍跨海當奴才,他日這廝捅你時,莫忘今天你本有機會下手,是你自絕生路,怨不了旁人。」幾名與鹿別駕同為飛石系的師叔伯聞言愀然色變,拍桌痛罵:

  「兀那賊子,說得什麼混帳話!」

  「代掌教與鹿師兄是何等樣人,豈會受你砌詞挑撥!」

  「田寇恩,看在谷石師叔面上,你趕緊自盡吧,省受拔舌之刑!」一名弟子匆匆入堂,先向龍跨海行禮,在鹿別駕耳邊說了幾句,鹿別駕面色沉落,咬牙開聲:「代掌教,請准許我出手。這廝害了我瓶冰師弟,剛在山道邊的崖下發現了屍體,正想法子弄將上來。」緩緩拔出七星劍和鯊齒刀。

  「准。」龍跨海坐正身子,雙手按膝,肅然道:「眾所周知,瓶冰素來與我不睦,但他不僅是我紫星觀嫡脈,是一條鐵錚錚的好漢子,也是我師弟!毋鬚生擒,莫教他死得太痛快。」

  「得令!」鹿別駕漆黑的瞳眸緊盯著白衣青年,嘴角陰惻惻勾起,擺開架式,頓如岳峙淵渟,渾身上下竟無可乘之隙。

  「拾起兵刃,我不殺手無寸鐵之輩。」

  「得——令。」

  田寇恩模仿他的口氣,輕佻地以腳尖挑起刀劍,雙擊一扣,兩鞘彈出,劍鞘篤的一聲射入柱中;刀鞘僅比它稍慢些,鞘尖包銅「鏘!」撞上劍鞘的銅件,颳得火星四濺,一縷煙焦竄入鼻端,周圍紛紛走避。

  鹿別駕重哼。

  「耍甚花——」最末「槍」字未及出口,轟的一響,插著劍鞘的通柱爆出刺目火光,筆直的火線飛快上竄,到柱頂再次「轟!」炸開,劈啪作響的火舌自濃煙中竄出,瞬間爬滿橫樑,一發不可收拾!

  就在眾人錯愕仰頭的當兒,田寇恩已躍上屋樑,俯身踮足,飛快竄入滾滾烏煙之中!

  一躍而起的龍跨海幾乎抓住他背心,不想他竟往火里鑽,硬生生被火舌濃煙逼回。

  龍跨海下墜間虛劈一掌,劈得火煙倒卷,「喀喇」一陣裂響,田寇恩已自橫坡窗撞出,攀著屋外的七葉娑羅落地,只聽痛呼聲此起彼落,趕來的堂外弟子已魂歸離恨天。

  「莫放走了那廝……快追快追!」

  鹿別駕點漆般的滿瞳回映怒焰,火光下看來竟有幾分不似人。

  眾人推搡叫罵亂作一團,紛紛朝堂外奔去。卻聽龍跨海喝道:

  「先救火!本觀幾百年的基業,不能毀在我等手裡!鹿師弟,由你指揮滅火,先布好水線火線,勿要慌張!大堂若毀,在場諸人不問輩分職位,一體拿辦!」似在眾人耳里炸開一聲響雷,功力稍差的直接原地跪倒,膝彎發顫,然而鼠竄蜂出般的混亂場面為之一緩。

  鹿別駕如夢初醒,餘光瞥見兩道黑影隨龍跨海掠出,正是鶴著衣與伏玉。

  鶴著衣也就罷了,伏玉小小年紀,輕功竟如此高明!

  道人暗暗心驚。

  以這三人的腳程,若還走脫了田寇恩,料自己也追不上,鹿別駕收攝心神,指揮眾人打火,以免百年祖壇付之一炬。

  梁盛時清楚看見,火勢是在劍鞘迸出火星的瞬間點燃的。

  像紫星觀這樣的百年觀堂,即便木料干透,樑上年悠月久地積著厚厚的燈燭香火的焦油,也不能被些許火花隔空點燃;這麼容易著火的話,早就燒掉了,絕對挨不到今天。

  況且火線筆直上竄、一到橫樑立刻蔓延也十分蹊蹺,與起火的瞬間冒出的煙硝味聯想在一塊兒的話。

  梁盛時大膽猜測:田寇恩在通柱橫樑動過手腳,可能是把燃油一點一點滲進柱上裂縫;樑上能玩的把戲更多,橫豎也沒人能看見,或挖出溝槽,填入以油紙包裹的硝藥之類,講究一點還能製作導火線或簡易雷管——是他的話就會這麼做。

  這絕對不是幾天、甚至幾個月間就能布置完成,田寇恩有可能花了幾年,乃至用上他整個真鵠山學藝的歲月,代表他很早就下定決心,總有一天要燒掉紫星觀。

  有耐心的恐怖份子最可怕。

  時間如果沒能消磨掉惡意,就會變成它最有力的盟友。

  深諳山上各處捷徑密道的田寇恩,追蹤起來極為棘手,領跑的優勢即使是修為更深的龍跨海,一時之間也難以超克,始終處在「只差一點就要被甩掉」的尷尬處境,追在後頭的鶴、伏也差不了多少。

  梁盛時越跑越覺眼生,周圍的景色是上山數月以來從未見過,那便只有一個可能,果然三拐五繞後,便看到刻有「蓀林峪」的偌大石碑,旁邊兩行共十六字的醒目警語。

  很少有說明比主標更顯眼的,但梁盛時清楚它確有必要。

  狂蜂惟禁,浪蝶必阻,逾此一步,後果自負。

  蓋因蓀林峪內的百花鏡廬多是女眾,是十八脈祖壇中,唯一不對山下香客開放的道場,就連山上諸觀的弟子們都不能隨意接近。

  鏡廬在神霄殿附近有個對外的窗口,叫「蓀璧蘭壇」,拜的是百華仙娘,不同於市井那些個拜迎仙聖姑的所謂迎仙觀,有藏污納垢之嫌,蓀璧蘭壇以建築精緻小巧、仙娘顯聖靈驗著稱,就連遠在兩湖城的世家大戶千金貴女,也會來此拜乞巧之神,祈求姻緣等,香火鼎盛。

  派駐在蘭壇的都是鏡廬有數的好手,所攔也是檯面上唯一一條通往蓀林峪的明路,諸脈有事要尋鏡廬之人,斷不能越過蓀璧蘭壇。

  至於刻有十六字警語的大石碑則豎於入谷之前,理論上也不太可能繞過蘭壇抵達;莫說梁盛時,連龍跨海、鶴著衣都是到得今日,方知有近路可抄,想不透田寇恩是怎麼知道的。

  擅闖鏡廬非同小可,解釋起來怕沒有一疋布那麼長,鶴著衣不禁放慢腳步,似在思索後續的處置應對,就連梁盛時要加緊追上,也被道人挽住。

  龍跨海卻不曾慢下,反而加速衝刺,同時提聲大喝:「捉拿刀脈叛徒田寇恩至此,鏡廬諸人速來幫手!」聲如攻城木撞上銅鐘,遠遠送出,驚飛滿林禽鳥,撲簌簌的拍翼驚蹄不絕於耳!

  ——好明快的決斷!

  梁盛時心中讚嘆,鶴著衣也猛然醒神,似意會到田寇恩何以至此,瞥了伏玉一眼,一改先前的猶豫,拉著他大步流星,提速追趕田寇恩。

  一路上不斷有鏡廬弟子倒地慘亡,白衣青年一翻牆入內,隨即兩枚頭顱沖天飛起,應是觀內的巡夜弟子;尖叫聲此起彼落,一路迤邐蜿蜒,速度極快,顯然田寇恩並不是盲目地奪路逃竄,而是有明確的目的地甚至是目標。

  梁盛時已做好「癲狗大逃出真鵠山」的準備——這甚至不是他的備用計劃,就是Plan A,打一開始他便如此盼望。

  一旦癲狗大逃出真鵠山,必對梁盛時展開可怕的報復,他已將野際園諸人疏散安置好,並通過空石的人脈找了批要錢不要命的亡命之徒,埋伏在野際園裡等癲狗大上門。

  他命眾人在刀上塗抹各色顏料,定下價格:目標身上一道刀傷五百兩,戰死每人撫恤千兩,以各人指定的方式交付指定對象;拿下目標獨得萬兩,拿下目標且戰死者多五千。

  他看見一干亡命之徒的眼裡閃爍著餓鬼般的赤紅飢火。

  這些人不太可能成功,存在的目的僅僅是為了消耗,讓癲狗大在對上他之前磨掉血條,就算沒受什麼傷,刀劍刃口都頂不住這般砍殺。

  至於在人工湖的曲廊埋下炸藥、引他到湖上決戰等,梁盛時也已準備妥當。

  這是最適合施展空石傳授的「江湖人刀法」的舞台,拋售一間長翠津的別墅當活動經費,野際園的少主人覺得非常划算。

  沒想到癲狗大居然是往山里逃。

  他僅從牛瓶冰的攔查,便猜到通往山下的所有出口都伏有重兵,足以拖住他直到龍跨海之流的高手追至,於是果決地選擇了沒人想到的百花鏡廬,反向深入谷峪絕地。

  龍跨海並未隨之飛躍牆頭,雙掌轟開大門,提氣喝道:「我乃龍跨海!代宗主何在?」連喊幾聲,一抹窈窕修長的淡紫衣影提劍掠出,俏臉森寒,正是蘇靜珂。

  龍跨海示意她不必行禮,急道:「那丫頭人呢?」忽聽後進驚叫連連,月光下一名白衣人臂間挾了名少女,點足飛上佛堂後的五層檐閣,敏捷的身手恍若妖狐所化,繞著飛檐轉得幾匝,從雕欄外鑽入閣樓頂,再不復見。

  「莫非那便是——」龍跨海眯起星眸,臉色極不好看。

  「我沒看清。」蘇靜珂輕搖螓首,回顧左右道:「你馬師叔與何師妹呢?速速找去!」見一名體態豐腴的嬌小女郎跌跌撞撞、花容慘澹地奔出內院,一見師姊幾欲軟倒,顧不得龍跨海就在旁邊,顫聲道:「師……師姊,那廝……那廝抓走了蓁蓁!我、我攔不住他……嗚……」垂下淚來,正是馬凝光。

  梁盛時晴天霹靂,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蓁蓁……蓁蓁在這兒?她……為何會在這裡?

  ——但仔細一想,再也合理不過。

  少女搬出蕙風居,卻未出售房產,以長翠津別墅搶手程度,白芷只花不到十天便找好賣家交割金銀,何蓁蓁真要賣,早就賣掉了,何以不賣?

  只因姑娘並未離得太遠,只是上山而已,顏婆和其他僕役趁機放了個長假回鄉下探望家人,一年半載也就回來了,自然毋須變賣。

  無論是為了避禍、散心,抑或躲避日日上門的噁心渣男,蓁蓁離開蕙風居前往鏡廬,都是理所當然的選擇,豈料災禍卻從天而降。

  (這絕對是癲狗大的報復!)

  不惜深陷絕地,癲狗大也要讓梁盛時再體會一次,在意的女人死在面前、乃至懷裡的錐心之痛——

  回過神時,梁盛時發現是鶴著衣拉住自己,微佝的高大道人沖他搖頭,中正綿和的內息自腕脈沁入身軀,周身暖洋洋地如浸溫泉,讓男童得以穩定心神,恢復鎮定。

  被龍跨海驚動的蘭壇好手們,這時也趕回本觀,被蘇靜珂布置在五層畫閣的周圍,牢牢看住四角,就算是田寇恩,也絕無可能悄無聲息地離開。

  梁盛時自來東洲,未看過如此高聳的閣樓,幾乎可說是塔了,通體以紅黑二色為基底,雕樑畫棟不在話下,是少數可與野際園相比的山上建築,風格非常的不觀海天門。

  要不是檐出如飛鳳、足足五層樓挑高的規模很有些氣派,瞧著頗有藏嬌金屋的華麗旖旎之感,就不像是道門該有的樣子。

  就著鏡廬弟子擎起的炬焰,閣前的匾額提有「無溯洄」三個泥金大字,筆劃甚是圓潤,比梁盛時印象中的顏體更加嫵媚飽滿,似乎在山上的很多地方都看過近似的字跡,但他從未在旁人的口中聽過「無溯洄閣」之名,與出現頻率最高的鏡廬恰成反比。

  朱閣孤零零地矗立在獨院中,背倚絕崖,出入門戶僅只一處,不僅閣門串著厚重的玄鐵閂鎖,連窗戶都是扣上的,無怪乎田寇恩是挾人由外部攀爬,取道四面挑空的閣樓頂層,非如此不能進入閣內。

  如此一來,就更奇怪了。

  挾持蓁蓁不難理解,畢竟針對的是梁盛時,但這座對外人三緘其口、多所隱諱的無溯洄閣,可說是絕地中的絕地,莫非癲狗大是鐵了心一死,只求在死前虐殺何蓁蓁、梁盛時過把乾癮,其他都不管不顧了?

  散於四角的都是與蘇靜珂同輩、甚至是羊仙瑣那一輩的鏡廬高手,梁盛時看到幾個大媽嬸婆級的半老婦人,對龍跨海非常冷淡,只朝蘇靜珂一頷首,各擎兵刃就位,仿佛對眼前的狀況演練過許多遍,毫不意外。

  梁盛時會過意來:「『無溯洄閣』里囚禁著某人,這陣仗原是用來防範他越獄的,誰知闖進了癲狗。」然而閣中悄靜靜的並無聲息,不知是囚者不省人事,或與癲狗大達成什麼協議,是以未爆發衝突。

  「那位……便在閣子裡麼?」問的是鶴著衣。看來他也是頭一回來無溯洄閣,好半天才反應過來。

  蘇靜珂表情複雜,似不想回答,瞧向龍跨海,明顯在討個說法。

  若鶴著衣稍笨一點,她的反應就不是大問題,不幸的是老鶴聰明得要死。

  連梁盛時都能輕易聯想到:無論閣內原本囚禁的是誰,此人必已不在,而這個情形身為代掌教的龍跨海非常清楚,只有他有權限決定誰能知道這個秘密。

  「掌教真人身子不適,正於某處靜養。」龍跨海對鶴著衣道:「此事諸脈之主皆知,眼下劍脈由你作主,反正遲早要與你說的,只是絕不能泄漏出去。」

  龍跨海不過是代掌教,十年來天門掌教一直是「雲盡天君」魚休同,他同時也是鞭索一脈名義上的宗主。

  梁盛時記得【魚龍舞】提過,魚休同在妖刀戰後背了天門閉門拒戰的黑鍋,被軟禁於某處直到魚龍舞的時點前,才終於卸下掌教之位,與小師叔儲之沁四處更換隱居地,免得被女兒魚映眉找茬。

  沒想到,實際上他是被當作戰犯囚禁在無溯洄閣,而後又不知逃去了哪裡「靜養」,這事發生在龍跨海代理期間,甚至是該負點責任的,鏡廬那些老人看他極為不爽,就沒給過好臉色。

  鶴著衣聽了這個宗主級才有資格預聞的秘密,反應與其說平淡,倒不如說難掩欣慰,仿佛聽到有個不該被處罰的人成功越獄了,忍著沒說「跑得好」的感覺,片刻大概覺得不宜太過刺激龍跨海,顧左右而言他:

  「我先前瞧那位何姑娘有些面善,莫非是——」

  「就是那位。」龍跨海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轉對梁盛時。「你想救何家丫頭,對不?」

  梁盛時焦急仰望,心亂如麻,下意識還嘴道:「廢話,難道你不想——」心底一涼忽然閉口,轉頭靜靜盯著他,雙眸漸漸瞠圓。

  對,他不想。

  想救蓁蓁的人才不會說這種廢話。

  他要你去,梁盛時。

  黑衣男子嘴角微揚,仍是那種足以迷死女人的、帶一點點壞的痞笑,從寬大的武服貉袖中轉出一把兩尺長短、形如月眉的青鞘刀,倒轉刀柄遞給男童。

  敢情這柄秀氣巧致的半短窄刀,一直密貼著藏於肘後,在奔跑中梁盛時並未見得,還以為他藝高膽大,竟敢手無寸鐵地追擊田寇恩。

  「……我不在乎你和田寇恩的死活,」龍跨海趁他接過刀時,連人帶刀一把拖近,笑道:「最好你倆一塊兒死了乾淨。但那女孩半根頭髮都不許掉,我要她不缺一角的走下無溯洄閣,這是我放你上去救人的條件。」

  「那我謝謝你啊。你自個兒怎不上去?」

  「因為田寇恩知道,當我的面把她宰了,對我的傷害最大。」黑衣男子微笑。

  「我不想提醒他這件事。你去比我合適,我猜那廝更想殺你,勝於何蓁蓁。」

  梁盛時天真燦笑。「拜託人是這種態度的麼?不給好處也就罷了,起碼給點有用的情報。這麼大的人了,整晚跑龍套你不害臊?」

  龍跨海噗哧一聲失笑,壓低聲音道:「下面這個情報可有用了,有用到你該被滅口。有個能無聲無息離開無溯洄閣的法子,但沒人知道那是什麼,我就差沒拆了閣子一探究竟,可我不能拆,所以連我都不明白魚休同是怎麼跑的。」

  梁盛時心念微動。「密道?」

  「誰都會這麼想。但我揭了一樓的每塊地磚,拆下每片飾板,移開所有能動和不能動的家生,最後啥也沒找到。」龍跨海微笑,眸中殊無笑意。

  「我不知田寇恩是否破解了這個秘密,按理他連無溯洄閣的存在都不該知曉。告訴你,只是為防萬一,別讓他用那個法子帶走女孩——不管那是什麼。」

  毋須特別交代,梁盛時也不可能讓這種事發生。

  只是,蓁蓁為何這般重要?

  田寇恩絕對清楚她的價值,才選擇挾持何蓁蓁為人質。

  現在看來,報復梁盛時說不定都不在他的考量內,起碼不是首要目標。

  「她到底是什麼人?」梁盛時不想再跟他繞圈子。

  龍跨海用摻雜了鄙夷憐憫的目光乜他,仿佛他是吃了人參果的豬八戒,是誤打誤撞捲入漩渦中心的女主角身畔的雜魚路人,是真正跑了整晚龍套的那個,明明是徹底的狀況外,卻老把自己當主人公。

  「她是魚休同的私生女,最令人意外的地方,在於她居然是唯一的一個。他睡過的女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都不知睡到了哪兒去。」龍跨海陰陰笑著。

  「魚休同逃到一個我動不了他的地方,撂下話來:若他閨女有個三長兩短,就把天門乾的破事抖將出去,誰也別想好過。」

  龍跨海把那柄名為「青瓏」的眉月刀給了他。

  柄鞘的包材有著藍色天鵝絨一般的絕妙手感,襯與有「愚人金」之稱的仿金黃銅飾件,不得不說龍跨海的品味即使以地球男人的標準,也是妥妥的時尚標竿,無懈可擊。

  更棒的是擎出鞘來,刃作秀美的牛尾刀形制不說,刀身通體碧汪汪、綠油油,約隱的青綠色似乎自鋼材深處透出,通透如翡翠,絕非塗漆似的死綠,光這點便非比尋常。

  「若能誅殺田寇恩,救得何家姑娘,這青瓏刀便是你的了。」天門代掌教微微一笑,諱莫如深。

  「此刀染血作碧,血越多而色澤越發碧瑩,本作『碧血丹心』。我以此刀殺過負心之人,一般的色作濃碧,顯然刀不辨忠奸,有利無靈,這才改了名兒。」

  梁盛時心念一動,忽明白過來。

  殺死伏良澤、割開伏玉喉管的,便是這柄青瓏刀。

  惡趣味啊龍跨海!肏你媽的屄。

  他一試分量長短,此刀的長度很適合小個子的伏玉,重量極輕更是令人激賞,大概只有七八百公克。

  且配重絕妙,並沒有因為輕而喪失手感,揮舞時一樣能憑藉慣性,可剁可抹,揮灑自如,禁不住唰唰唰地多挽了幾個刀花。

  「感謝代掌教厚賜,只恐小子學藝不精,損了大人的寶刀。」車不錯,能不能蹬著騎啊大兄弟。

  「殺賊無妨,況乎救人?」

  龍跨海瀟灑揮手,向旁人要了柄刀,冷不防朝青瓏刀劈去!

  他這下風風火火,鶴著衣不及開聲喝止,代掌教已連斬七八刀,男童仿佛一瞬間被銀浪吞沒,一刀重逾一刀,伏玉卻只小退兩步,依然持刀凝立,仿佛維持原姿勢平移了尺許,手都沒抖一下,旁人無不瞠目,瞧得肉顫心驚。

  但見龍跨海手中的鋼刀,成了把條碎裂卷的破爛蒲扇,青瓏卻連刃口都沒稍卷些個,人刀一般的精采絕倫,皆非泛泛。

  「你要能損了它,本座再獎你一把更好的。」黑衣男子怡然道:「看你就缺把劍,在場能與青瓏匹配的,也就只有它了。代宗主,可否借劍一用?」卻是對蘇靜珂說。

  女郎神色木然,難辨喜怒,將手中劍還入鞘中。

  「此劍名紫鑾,劍質柔韌,還請愛惜使用。」半點兒都沒有要裝大方的意思,只差沒說「弄壞你就死定了」。

  紫鑾劍連鞘差不多也是二尺多些,柄鞘是紫白相間的漸層色,相對於本地的審美愛好可說是相當前衛。

  劍首、劍鍔,乃至鞘底吞口的鍍銀件都是走簡約俐落的北歐現代風,磨得無比圓潤不硌手,設計感很強,和青瓏刀一樣,於東洲武具可說是十分罕見。

  此劍較尋常的青鋼劍短得多,但又比短劍長,同樣非常適合伏玉的身高臂展,重量也差不多在七八百公克上下,簡直是為他量身打造。

  梁盛時將刀劍插在腰後,搓了搓手,助跑的同時提氣一躍,雙手在檐頭一搭一盪,就這麼輕靈地攀上二樓;更不稍停,踩著飛椽向上疾沖,藉勢翻躍,三樓、四樓……倏忽到了四面挑空的閣頂,越過欄杆穩穩落地,瞧得地面眾人手足汗涌,暗忖:

  「他的速度,似不比那賊子田寇恩慢啊!」雖知刀脈人才濟濟,近年來搶盡鋒頭,但這童子瞧著不過十一二歲,怎能有如此身手?

  莫非……是龍跨海暗中收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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