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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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悄悄地過去了,任憑几乎沒有什麼感覺,因為沒有人給自己打電話,沒有人上門找他,也沒有人邀請他出遊。

  他帶上女兒到動物園轉了轉,女兒高興得直在他的臉蛋上親。

  還是自己的親骨肉好啊,自己付出的並不多,但是得到的回報卻很多。

  「十一」過後,一場秋風一場秋風地刮,天氣慢慢地便冷了。

  這天下午下班任憑沒有騎自行車,沿著大路旁邊的人行道向家走。

  天氣陰沉沉的,就像是誰欠他二斗豌豆還他二斗羊屎一樣地哭喪著臉。

  北風颳著,樹上的梧桐葉子灑灑地落下,就像突然斷了線的風箏,歪歪斜斜地栽下來。

  走著走著,不覺走進了中心廣場。

  春天時萬木崢嶸的景象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卻是衰敗的、蕭索的氣息。

  門口的那兩棵高大的欒樹,葉子已經落了一半,就像是一隻正在蛻毛的雞那樣難看,白花花的種子掛在枝頭,宛如雞的腸子一般。

  龍爪槐的葉子幾乎落盡,虬枝真像剔掉肉的手指。

  就連那平時最為多情的垂柳也無力地低垂著,就像是一位參加弔唁的老者。

  任憑不禁輕聲吟道:

  悲哉秋之為氣也!

  蕭瑟兮,

  草木搖落而變衰;

  憭慄兮,

  若在遠行;

  登山臨水兮,

  送將歸……

  任憑走著,就要走出廣場的大門,忽見一條毛白似雪的「京八」溜地而來,就像下面安著軲轆一樣。

  那狗身上已經穿上了灰色的棉馬甲,狗脖子上一條繩子攥在一雙凍得紅紅的如玉筍一樣的手中。

  任憑只顧看那狗,卻聽那狗的女主人說道:「這不是我的老主顧嗎,為何有這雅興徒步遊覽廣場啊?」

  原來是荊棘!

  她留著短短的頭髮,穿著一身淺灰色的職業裝,顯得很精神。

  任憑不禁詫異地問道:「你的車呢?」

  「車?送給別人了。」荊棘牽著狗,儘量控制著它前行的速度說。

  「說得很輕巧,那是你的生活來源啊。」任憑問。

  「你不想知道送給誰了嗎?」荊棘突然問。

  「原價轉讓了唄,那能送給誰?」任憑順著她的話說。

  「送給歹徒了。有一天兩個男青年坐我的車,到郊區就搶我的車,我很平靜地讓他們開走了。我丟了車,保了命。」荊棘儘量平淡地說。

  任憑恨得咬牙切齒地說:「現在犯罪分子太猖獗了,逮住非殺頭不足以平民憤!」

  「但是,」荊棘攬住那隻四處亂嗅的狗說,「塞翁失馬,安知非福?我參加了全市公務員考試,並且順利通過,明天就要上班了。」

  「你考上了哪單位?」任憑不禁問道。

  「城建局。不知道那單位怎麼樣,聽說機關里斗得很厲害,我真擔心適應不了那個環境。」荊棘說著就向廣場中心走去。

  任憑和她聊著,不知不覺跟著她走起來。

  「城建局?」任憑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看來咱們真的有緣哪,明天咱們就是同事了。」

  「真的?」荊棘又驚又喜。

  「真的,真是有緣千里來相會啊。」任憑感嘆說。

  「以後還得請你多關照啊。」荊棘客氣地說。

  「未必能關照得了你啊。」任憑眼睛深邃地望著遠方,「我現在是下台幹部了。」

  「以前只聽說宦海沉浮,沒想到現在真的碰上了。那你喜歡你現在的工作嗎?」荊棘說著從包里掏出一張報紙,「嚓」地撕成了兩半,一半放到身邊的長椅上,另一半遞給任憑,自己坐到了長椅的一端。

  「唉,怎麼說呢?聽說過膠柱鼓瑟這個詞吧?我現在的工作可以用這個詞來形容。」任憑坐在長椅上說。

  「那又何必呢?為什麼不找一個適合自己的工作呢?」荊棘扭過臉來問。

  「哼哼,」任憑冷笑著,「你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有那麼輕鬆嗎?你看咱們西郊的大廠,很多職工都下崗了,這些職工有擺地攤的,有打零工的,有到處打游擊賣洋肉串的,甚至還有當三陪的。難道他們都喜歡他們的工作嗎?生活所迫啊!他們得活著,活著就要去掙扎。人們幹的事有多少是自覺自愿的呢?」

  「看來我還是對機關這個層面的人了解得少。我以前只是羨慕那些『上班熬夠鐘頭,工資月月不愁』的公務員生活。不像我們開出租的,一個小時不干,這一個小時就沒有工資。」荊棘說。

  那條「京叭」看到了一個貴婦人牽著一隻同類過來,興奮得搖頭擺尾,躍躍向前。

  「荊棘,記得你是學歷史的?」任憑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問道。

  「是啊。就是有一位名人調侃的那個『戀愛有趣如小說,婚姻無聊如歷史』的歷史。」荊棘自我解嘲地說。

  「那倒不一定。歷史是封存的小說。」任憑反駁著這種觀點,然後又轉變話題說,「你研究過中國知識分子出世入世的問題沒有?」

  「也知道一點皮毛吧。」荊棘謙虛地說。

  「那麼是出世好呢還是入世好呢?」任憑就像是一個虔誠的教徒遇到了聖者。

  「我的閱歷淺,我說不好。不過從歷史上看,兩種處世態度都有它的缺陷。純出世的哲學,即道家,往往容易放棄對現實的努力,逃避現實,到純精神的境界去尋求安慰;而純入世的哲學正好相反,往往太實際、太勢利,而缺乏一種美感,從而讓人倫為粗俗。最好的辦法是兩者兼而有之。」荊棘說。

  「怎樣做到兩者有機地融合呢?」任憑又虔誠地問。

  「那就看個人的悟性了。悟性好的人能夠像游魚一樣,悶了就浮到水面上呼吸一點新鮮空氣,然後就又到水下尋找食物,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當然能達到這種境界不容易,如果誰能將中國的出世入世態度結合得好,那他就是中國的聖人了。」荊棘分析說。

  「你說這些都是大道理,像我現在的狀況怎麼辦呢?」任憑已經真的把荊棘當成了聖人。

  「你炒過股票嗎?」荊棘問。

  「沒有。但我知道一些股票的原理。」任憑答。

  「股市上有藍籌股和垃圾股,你現在買到了垃圾股,跌了。如果現在賣掉,肯定賠得一塌糊塗。怎麼辦呢?那就是趕快購買藍籌股,這樣就可以攤平成本了。」荊棘說。

  「有點懂了,有點懂了……謝謝,謝謝……」任憑點頭說著,起身向廣場的中央走去。

  荊棘手裡的白狗親熱地向他追過去,但卻被狗繩牢牢地拽住了。

  此時從廣場東北方向的上空壓過來一大片烏雲,任憑看見那雲低低的,向前沖得很快,況且變換著姿勢,好像還貓著腰。

  任憑覺得一場雨雪就要來了,自己該回家了。

  果然還沒有走到大門口,大如黃豆的雨點夾雜著晶瑩如玉的雪粒就下了起來。

  他將上衣往腰間裹了裹的,回頭望了望雨雪中的廣場,腦子裡突然冒出兩句古詩來:

  夕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丘 平 2002年11月3日至2003年2月15日草成於鄭州市興華南街寓所,2003年3月25日改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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