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因愛故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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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天滿臉是笑迎了盛希賢進大廳,目光卻膠著在司馬晚晴身上。

  她今日未施脂粉,素麵朝天,亭亭若出水芙蓉。

  只是凝脂般的肌膚透過絲衣,若隱若現,妖嬈得惹火,全然不是昔日清雅純淨的風韻。

  「來人,帶江姑娘去換件衣裙。」胡天皺眉道。立刻有丫鬟應聲進來。司馬晚晴不挪步,只看著盛希賢。

  「寶貝兒,要乖乖聽話。」盛希賢笑眯眯的言道。「是。」躬身退下,司馬晚晴隨丫鬟出門,一路進了東邊的廂房。

  她接過丫鬟遞來的粉色綢衣,不覺淡淡的澀味湧上舌端。那衣裙,宛然是她和段喻寒新婚燕爾時最鍾愛的那件。

  走到屏風後,脫了外衣,換上那粉衣,她有點發呆。

  當初是傾心相戀,以為能和他白頭偕老,今日是揮慧劍、斬情絲。

  所謂世事變幻,非人能料,正是如此吧。

  驀地,耳際捕捉到一絲輕微的「嗤」聲,她猛的清醒過來。

  「晴」,那熟悉的聲音突地自身後響起,她身子一僵,告訴自己段喻寒不可能出現在此地,還是不由自主的閃電般轉過身來。

  不過短短几天,再見她卻恍如已過了幾百年。

  長及腰部的烏髮隨著優雅的旋身,如流泉般微微揚起,那黛眉水眸,清妍典麗,讓段喻寒再移不開視線。

  此刻的晴,看上去和三年前並無分別呢。

  他墨亮的眼,眸光一如秋夜月光般明澈,蘊涵了無限溫柔和關切,絲絲縷縷直沁入她魂魄中。

  「跟我走。」他握住那素白小手,她怔怔的隨他而行,直到他拉了她要飛出窗外,她這才驚覺。怎的一見了他,居然失神至此?

  「你恢復武功了?」她停下腳步,忍不住問。眼角餘光,瞥見剛才那丫鬟不知何時暈睡在地,顯然是被點穴了。

  「是。」他回身一笑,「高不高興?」心怦的一跳,她認得自己,表示她並未失去記憶。她沒服用失魂丹?那天她在萬喑堂是假裝的?

  「高興。」她點點頭,腕如靈蛇,手倏地溜出他的掌握。挺秀的眉皺了皺,他動作奇快無比,瞬間再握了那手,再不肯放。

  「你無須假扮被控制,我絕不要你再那樣委屈自己。相信我,我們有別的法子。」

  段喻寒摟過她的腰,鄭重的說。

  在他想來,盛希賢和胡天一樣是惟利是圖的小人,而晚晴假裝被控,是想伺機救舅舅和搶回牧場。

  他還是那樣痴心的護著她,她不禁黯然神傷,勉強鎮定著,淺淺一笑,「我沒有委屈自己。」

  「別騙我。」她的腰肢似乎又纖瘦了些,他好恨自己讓她獨自遭受那樣的屈辱。

  「我沒有騙你。……他很好,他沒有逼我。」她直視著他,語聲雖輕,卻清晰的落入他心間,壓得他幾乎透不過氣來。

  他的晴,本是極倔強傲氣的女子,怎會那麼容易放棄自尊,被敵人輕薄調戲?

  盛希賢沒有逼她,她卻可以和他那樣的親昵,是因為她真喜歡了盛希賢?

  她說自己不委屈,是因為所有一切都是她心甘情願的?

  他的晴,已決定放棄曾經的海誓山盟,就算他怎樣的努力挽回,她也再不願回頭?

  他唯恐她受傷害,一心要救她走,豈知這都是他一廂情願。他的晴,根本不願跟他走。

  黑眸凝若冰湖,望向她時,如滿天冬雪中燃了熊熊火焰,冰和火的交織,宛如愛與恨的糅合,直欲把她完全吞沒、埋葬。

  然而,漸漸的,眸光轉了一片黯淡,如一潭死水,再無波瀾。

  是他殺了她的父兄,是他先背叛了彼此的真愛,此刻,又有什麼資格來責備她?

  「明天就是萬喑堂宴會,胡天今天一定會帶我去見岳叔叔,要挾岳叔叔在眾人面前說由他執掌牧場大權。他叫我來換以前的衣服,定然是怕岳叔叔不信我是真的晚晴。盛希賢是幫我的。我會把岳叔叔好好的救回來。你快走。」

  她急促的跟他解釋。

  就算他恢復了武功,也是傷勢初愈,她不想他再涉險。

  「你既然留下,我當然也留下。」

  段喻寒冷然一笑,俊雅絕倫的臉龐如往昔般桀驁不馴。

  瞧他笑如新月的黑眸,她只覺嗖嗖涼意,後背有些微冷汗。

  每一個試圖接近她的男子,都沒有好下場,只有救過他的裴慕白是唯一的例外。

  她是否該奢望他會放過盛希賢?

  門外腳步聲近來,盛希賢笑聲朗朗,「美人兒換衣服總是慢的」。

  胡天接口道「宮主對她寵愛有加,還是別失了分寸才好」。

  隨後又是盛希賢的聲音「胡先生多慮了」。

  段喻寒性感的唇角依舊微微上揚,他還在笑,笑得燦爛奪目,可黑眸里隱含的竟全是鋒利的、冰冷到毫無溫度的光芒。

  她莫名的打了個冷戰。

  定了定神,霎時氣貫手心,她振開他的手。

  「你最好快走,別破壞我救岳叔叔的計劃,否則我恨你一輩子!」

  用傳音入密慎重叮囑了這句,她霍然開門,向盛希賢走去。

  若段喻寒夠冷靜,自然不會貿然出手。

  可適才陡聞她和盛希賢的事,他此刻心中痛極恨極,一心想殺盛希賢而後快,任何人都阻止不了的。

  影隨風動,他霍然轉到司馬晚晴身側,掌風凌厲,掃向盛希賢。

  盛希賢和胡天大吃一驚,急退幾步,正是避其鋒芒。

  司馬晚晴反手一掌,和他對了個正著。

  她要讓胡天相信,她盡全力維護盛希賢,已完全變成失魂人,胡天才會帶她去見岳中正啊。

  「小心些。」盛希賢不知對方是什麼人,下意識的脫口而出。

  胡天眼珠一轉,「宮主到底是愛惜美人。其實,胡某倒想看看她的武功究竟如何。」他如此說,盛希賢倒不便命厲冽替下司馬晚晴了。

  擎天無上心法,獨步天下的絕世心法,配合翻雲覆雨手的運用,威力驚人。

  以段喻寒的寒冰錐心掌,對奮力迎戰的司馬晚晴,也不過伯仲之間。

  她想他快快撤走,他只想繞過她對付盛希賢。

  兩人無心傷害對方,卻也糾纏個難分難解。

  「讓開!」黑眸中怒燒的火焰無聲的向她大喊。「你不要意氣用事!想想岳叔叔!」美目中一片焦慮,懇切的望著他。

  「為什麼定要維護盛希賢?」

  「救岳叔叔已是最後關頭,我不能功虧一簣,你明不明白?」

  然而,滿腔失意、嫉恨難忍的他,終沒被她眼神的訴說所勸服。

  勁風四掃,樹葉簌簌而下。

  片片翠綠落如細雨,兩條人影在其間飄遊不定。

  略一翻腕,數枚點翠隨了他的手勢倏地飛近,又驀地掉轉方向,朝盛希賢疾射而去。

  粉衣飄飄,自繽紛落葉中,輕靈若婀娜飛天,突地自意想不到的角度盈盈出手。

  纖掌一揚,如刀劍劈下,橫里激盪的無形真氣,頓時將那已化為暗器的碧葉碾得粉碎。

  見她如此,他宛如負傷而飢餓的猛獅,鎖定目標又攻擊不到,愈加憤懣。

  出手越來越霸道,越來越強硬,仿佛定要撕碎、毀滅些什麼,才能減輕心頭痛楚。

  一攻一守,兩人一時僵持不下。

  盛希賢知道那殺氣是衝著自己的,已猜到來人是誰。

  胡天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大約是見識了司馬晚晴的真正實力,有所駭然吧。

  對這個忽然間冒出來的絕頂高手,因了他的目標是盛希賢,他到未疑心到段喻寒身上。

  大批侍衛相繼奔過來,包圍了兩人。

  「宮主,美人兒鬥不過人家,不若胡某助宮主一臂之力。」胡天一使眼色,一眾手下紛紛驅前。

  盛希賢擺了擺手,「不必麻煩胡先生的人。本宮相信她應付得來。」「此人膽敢在胡某的地方騷擾宮主,胡某絕不能袖手旁觀。」

  聽二人對話,眼看那些侍衛就要圍攻過來,司馬晚晴暗忖不妙。

  段喻寒這樣一意孤行,不肯離去,恐怕結果只有兩個。

  一個是她繼續演戲,合眾人之力,將段喻寒拿下。

  可依他的性格,不戰鬥到最後一刻是絕不會被人俘獲的,最後定然會重傷。

  一個是她當場制服胡天。

  可依胡天的脾性,寧死也要拉岳叔叔墊背,那更是她絕對不要的結果。

  她要他毫髮無傷的離開,她也要救岳叔叔出來。

  心念電轉,一瞬間,她想到兩全其美的唯一法子。

  水眸凝視了段喻寒,櫻唇掛了一絲淡泊。

  如果非要淋漓的鮮血才能讓他稍稍清醒,才能讓他罷手,速速離去。

  她不在乎流血。

  他的掌挾帶了肅殺之氣攻過來,她佯裝躲閃不及。

  手掌眼看就要結結實實的打在她胸前,狂怒中的他,愣了一下,掌力回收些許,依舊送了出去。

  他算定,以她的內力,這掌力只會將她擊退丈許,她不會受傷。

  只要她退開,他自然可以殺了盛希賢。

  然而,手觸到她,他驀地驚覺她不曾運氣護身,要收力已是不及。

  美目中是堅定,是決然,是淡淡哀愁,仿佛在說「你若還愛我,就馬上走」。

  濃濃的殷色激噴而出,點點血珠隨風濺染了他的衣襟。

  初夏暖風,吹在他臉上,居然是刺骨的冰冷。滿腔怒火霎時熄滅,心如刀割般止不住的劇痛。他的晴,以這樣的方式逼他離開,他還能怎樣?

  眼看那纖細的人影,震飛如斷線的紙鳶,然後,被躍起的盛希賢牢牢接住。

  他悽然一笑,驀然轉身,幾個起落,隨手擊退那些不知死活圍過來的侍衛,片刻不見蹤影。

  見他安然遠去,她鬆了口氣,這才陡覺氣血翻湧,不可抑制。一轉眸,對上盛希賢關切的眼,她勉力一笑。

  小心抱她進屋,幫她運氣療傷,盛希賢一陣氣悶。

  剛才,他料定段喻寒不會真傷她,是以不曾出手阻攔。

  豈料她故意不用內力護身,故意受傷,只為逼那人離去。

  是否,無論他怎樣做,也永遠無法取代段喻寒在她心中的位置?

  耳側風聲瑟瑟,樹影不斷往後倒去,段喻寒一路狂奔,腦中從未有過的混亂。

  他殺盡司馬家的人,早就該想到或許有一天她會因此而離開他,不是嗎?

  從前總是篤信他的愛可以化解她的怨恨,可他終要為狠絕的報復付出慘重的代價了!

  從處心積慮的逼她離家出走,到費盡心機的對她隱瞞真相,再到千方百計阻止她離開牧場,他總以為只要她接受他的安排,她將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可自始至終,他都是把自己的意願強加在她身上,從來沒有問過她,那是不是她要的。

  如今,就算他願用一生一世的時間來寵愛她,她也不肯接受了。

  曾經,和他共結連理,白頭到老,是她憧憬的最美生活。

  可她的夢,被他殘忍的刺破打碎了!

  是他親手在彼此間製造了仇恨的鴻溝,是他把她逼到愛恨兩難的境地。

  今時今日,她的另擇他人,全是他一手造成的啊!

  「你怎樣?」不知幾時,裴慕白已緊隨在他身後。

  「也許我該早些告訴你,你剛才就不會那樣衝動。」

  他的心情,裴慕白十分了解。

  沒有一個男人可以容忍自己心愛的女人移情別戀,尤其是段喻寒。

  深吸口氣,他倏地停步,目光炯炯的盯著裴慕白,「所有的事,你一早就全知道?」

  「是。我原想等你完全康復,岳叔叔也救出來,再找機會說的。」

  「那天你們在萬喑堂,出來就被聖武宮的十香軟筋散所迷,都暈厥了。小晴用飛鴿傳書,叫我來幫你時,你還在昏睡。是神醫凌珂舟用銀針扎在你心臟周圍六大穴上,暫緩血行,所以後來小晴刺你一劍,你才會呼吸暫停,脈息全無,好似已死的樣子。」

  聽裴慕白的解釋,他憶起當時胸口隱隱刺痛,的確有些奇異。

  裴慕白繼續道,「那天,就算胡天不要小晴殺你,小晴也會找理由刺你。小晴是計劃著讓胡天看到你死,又看到她吃了失魂丹,那胡天就會放鬆警惕,還會拿她要挾岳叔叔。只有這樣,她才有機會救人。」

  「胡天的手下埋你的時候,我一直跟在他們後面,所以能及時帶你出來。後來,是凌珂舟給你上麻藥、處理傷口的。」

  果然,他就知道那傷口包紮非裴慕白所為。

  「冰兒,我已經依小晴的意思,交託給巴摩克照看了。」

  他不禁一怔,從幾時起晴如此信任巴摩克?

  前次巴摩克被胡天控制了,還算半個敵人呢。

  裴慕白輕嘆一聲,「你一定不知道,巴摩克是盛希賢的師父。三年前,是他帶小晴到聖武宮躲避你的搜尋,而且他還教過小晴飛天羽化的輕功身法。」

  段喻寒忽而想笑,他早該想到,晴和那個盛希賢,果真還是有些淵源。

  「晴還跟你說了什麼?」他竭力告誡自己要冷靜。

  「來牧場前,她想送你我去江南。當時,她說讓你走,對大家都好,她不會再執著些什麼。」

  裴慕白不想刺痛段喻寒,只希望他能接受小晴的選擇。

  不再執著?

  愛,不再留戀難捨;恨,也不再固執惦念。

  猶記得那天,她點了他的穴,然後溫柔的給他梳頭。

  他以為她是愛自己的,怎知她是決定和他各走各路,兩不相干?

  那只是離別前最後的溫存,給彼此一個美好的回憶罷了。

  後來和她一起在萬喑堂被困,她親口說了願和他同死。

  他以為自己終於挽回了她的心,怎知那是瀕死絕境說的話,作不得准。

  一找到法子出去,她還是立刻推開了他。

  漂亮黑眸中雪色光芒一閃,隨即平靜無波,深不見底,裴慕白一時看不出他有何想法。

  但他此刻恢復了平日的神態,怎麼也比適才的失態看起來好多了。

  安慰的拍拍他的肩,裴慕白續道,「小晴希望你平安無事,我也是。」段喻寒默然無語。

  整理思緒,細想連日來的種種事宜,他已清楚所有來龍去脈。

  那日帶他去萬喑堂的,是厲冽,派這樣的高手在他身邊,是怕胡天暗算他。

  在靜齋的幾天,一直無人來騷擾,也定然是晴讓盛希賢支開下人了。

  裴慕白早上出去點他穴道,是知道今天要救舅舅,怕他四處亂走有危險。

  為了保證他的安全,所有的事,晴都做了妥善的安排。

  可他,又對晴做了什麼?

  適才的情形歷歷在目,心抽搐的痛。

  剛才,若晴和盛或厲聯手,自然可擊敗他,但那必然是兩敗俱傷的結果。

  他的晴,寧可自己受傷,也要他全身而退。

  那一掌,他是盛怒之下揮出,用了多少力道他最清楚不過。

  她再怎樣內功深厚,也要好好休養些日子吧。

  自小便一心護著她,不容別人傷她一根頭髮,可傷她最深最重的,恰恰是他自己。

  斑駁的樹蔭下,陽光細細碎碎的燦爛著,映得他的黑眸如寶石般晶瑩,卻怎麼也照不亮他的心。

  「小晴內功不錯,又有大還丹,那點傷很快會好起來。」勝雪白衣,帶了溫煦的笑,似乎知曉他的心思。

  「謝謝你。」第一次,段喻寒誠摯的說了這三個字。

  「不用謝,」裴慕白怔了怔,展顏一笑,「你若真要謝我,就放手吧,給小晴一個自由選擇的機會。」

  段喻寒俊眉一揚,不置可否。放手,是裴慕白的愛情哲學,不是他的!無論是誰,都不能從他的手上搶走晴!

  「好了,現在最緊要的,是追上小晴去救岳叔叔。小晴身上帶了千日蘭香,我們跟這個小傢伙走,就能找到她了。」

  段喻寒這才注意到裴慕白右手小指上系了根銀白絲線,線那頭卻隱在袖中。

  隨了嗡嗡之聲,一隻看似蜜蜂的小飛蟲迅疾衝出來,速度竟出奇的快。

  那小東西大約又是聖武宮的什麼寶貝吧。

  當下,段喻寒也不多問,兩人隨了小飛蟲一路行去。

  這場和胡天打的仗,段喻寒絕不允許自己做個局外人袖手旁觀。

  而且,他也絕不會讓盛希賢有機會再打動晚晴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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