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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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上,喬榕起床後還沒下樓,就聽到付佩華和喬維桑在說話。

  付佩華宿醉未消,聲音有些疲憊,而喬維桑卻是平日裡那副淡淡的調子,一點聽不出晚上做過多麼出格的事情。

  「榕榕還在睡?」

  「嗯。」

  「我看到錦榆昨晚好像給她打了很多電話,不知道為什麼事,待會記得提醒她回一下。」

  「好。」

  「我後天就要走了。」

  「回磬山?」

  「不,去南城。」

  喬維桑沒接言,付佩華繼續道:「你康叔叔總是給我發消息,讓我去找他們玩,我想著這麼多年沒回去了,看看就看看吧,正好回老房子那邊檢查一下,這麼些年沒人打理,恐怕再來颱風就要淋塌了。」

  「房子沒事。」

  「你去看過?」

  「外婆家和小樓那邊,我重新裝修了,有人在那裡維護。要是想去,我讓人把鑰匙交給您。」

  這下換到付佩華沉默。

  「維桑。」

  付佩華的聲音忽然有些哽咽。

  喬榕在樓上掐緊手心,屏住了呼吸。

  「那些年,是媽對不起你,媽想不開,就沒辦法,沒辦法……」

  喬維桑說:「我知道的,媽媽。」

  付佩華的哽咽聲變大了許多。

  「孩子,如果當年你不瞞著我,或許……你為什麼要瞞著我呢?傻孩子,你要是不敢說,就告訴你妹妹,讓她跟我講啊……」

  「她太小,不該接觸這些事情。」

  沉默。

  「都怪我,我沒資格怨任何人……都怪我。如果當年,我沒有多事讓你跟著你爸,而是自己去,就不會多出這些事情……我太軟弱了,維桑,你是不是也這麼想?」

  「都過去了。」

  「對我來說,確實快要過去了。」付佩華噙著淚搖頭:「可是那個人卻把我的孩子們都害了。這麼些年,他就沒好好照顧過你,而你妹妹,小時候就內向得讓我擔心,你們走了之後,我眼睜睜得看著她越來越孤僻,哪也不去玩,整天待在她的房間裡不出來,甚至還越來越自閉,被同學排擠也不跟我說……要不是我發現得早,她現在恐怕連正常的社交都做不到。」

  「還有你弟弟。你們離開之後,他很長時間都沒適應過來,幾乎每天都問我和榕榕好幾遍』爸爸去哪了?哥哥去哪了?』我知道他在學校里沒少聽到風言風語,他甚至為了你們而離家出走……如果孩子丟了,我肯定要找喬海合償命的。榕榕在那天嚇得一直哭一直哭,卻一直跟在我身邊找弟弟,她小時候很少哭,我著急,哪有功夫安慰她?現在想想弟弟妹妹當時的樣子,我心裡就疼得不行……」

  喬維桑好久才說話:「我明白,以後我會看好他們,您不用擔心。」

  「不,我不擔心錦榆,弟弟很有主見,從小就是。我擔心的,是榕榕。」

  喬維桑在此時往樓上看了一眼,正好和喬榕的視線對上。

  她就坐在走廊邊上,縮成一小隻貼著欄杆。

  肩膀單薄,表情平靜,只有在看到他的那一剎那,眼裡才亮起一簇光。

  付佩華繼續說了起來:「妹妹其實也有主見,但是這孩子……從小就有點遲鈍,比其他孩子開蒙的晚,我當時覺得以後長大就會慢慢好起來,就沒太重視,直到後來她上了學,有一次開家長會,老師說妹妹平時不跟其他小孩玩,也很少像普通孩子那樣玩耍哭鬧,我才意識到情況可能比我想的要嚴重。」

  喬維桑猶疑道:「所以你就讓她,跟著我?」

  「是啊……榕榕太內向了,在她那個年紀,確實不正常。」付佩華說得沒有底氣,似乎感到愧疚,「我沒有那麼多時間待在家,只好把你們兩個放在一起,或許能讓她活潑一點。」

  喬維桑沒做評價。

  「直到離婚之前,我都是這樣想的。後來,等我有時間帶她了,才發現好像沒什麼用。只有當你出現的時候,她才像個小孩子。那時我早就做好搬走的準備,可是看到她這樣,就多留了幾年,一直等到你離開南城。」

  「後來我們到了磬山,剛開始那段時間一切都很難,妹妹看起來適應的比弟弟快,在新的學校也沒落下功課,可是後來她的班主任給我打電話,我才知道,她從轉學那天起就一直被班上幾個同學帶頭排擠。」

  「當時離她進新學校已經半年了,每次回家都開開心心的,這些事情,她從來沒跟我說過。」

  付佩華失落著,試探著問喬維桑:「她告訴過你嗎?」

  喬維桑早已在暗中捏緊雙拳,此刻也只是搖頭。

  「她那時候好像有點怕你。」付佩華陷入因不確定而導致的緊張,「特別是你帶女孩回家的那一次,連我都能感覺到她在害怕。」

  喬維桑眨了眨眼,想往樓上看,忍住了。

  付佩華說:「我一直在鍛鍊她,教她融入人群,融入社會,她如今看起來已經長大,可以離家了,但是我卻不敢真正的放下心來,再過幾年我就徹底老了,再也操不了那麼多心,維桑,如果你對媽媽有怨,媽能理解,可是千萬不要因此對妹妹有意見,好嗎?」

  「我知道。」

  或許是看喬維桑表情淡然似毫無波動,付佩華不大放心,猛地緊緊抓住他的手臂,幾乎用盡全身力氣,連喬維桑也感到幾分痛。

  「你要記住,你是她的哥哥,血濃於水,是世界上最親的人,你有責任看好她。」

  喬維桑又重複:「我會的。」

  付佩華這才放開手。

  她笑了笑,擦乾淚,仿佛終於放下某件沉重的心事。

  兩人各自散去。

  等到喬榕重新洗了臉下樓的時候,付佩華已經神色如常地站在廚房忙碌。

  付佩華對喬榕說,以後再也不喝那麼多,眼裡的紅血絲把她自己都嚇到了。

  喬榕盯著媽媽,一時忘記該說點什麼。

  哥哥和媽媽之間的對話讓她一大早上就感到疲憊。

  在她聽來,付佩華的每一聲哽咽都重重地牽拉著她的意志力,痛感超過任何物理打擊。

  在她身後,喬維桑似乎輕輕嘆了口氣。

  -

  接連下了兩天的陰雨和冰雹,縉安的天空才得以回歸晴朗。

  這兩天裡,弟弟得到喬榕再三的安撫,開始靜下心學習,媽媽則全心全意地去縉安各個經典地標打卡,一家子之間的氣氛看起來和諧美好,唯獨喬榕和喬維桑產生了一點點爭執。

  喬榕想多陪陪媽媽,和媽媽一起去南城。可是喬維桑卻不太開心,暗示她把自己落下太久,應該留在縉安。

  他說:「再過一個月,就得說要回磬山準備過年了。」

  喬榕說:「可是媽媽她一個人,我不放心。」

  「所以對我就能放心?」

  「嗯?」喬榕不明白。

  她哥說:「你不怕我不高興了,學你一樣跑到別的國家,一年半載不聯繫你,還和看起來很可疑的外國人交朋友?」

  和可疑的外國人交朋友?

  喬榕在腦海里搜索半天,只想到那位玻璃工坊的義大利老闆。

  如今她連人家名字都快模糊了。

  依稀記得對方一頭質感極好的棕發,氣質憂鬱。

  喬維桑見她回憶得入神,冷哼一聲道:「怎麼,那位『迷人的』法比奧先生讓你念念不忘了?」

  喬榕:「……」

  她突然想起自己當初在向總部高層介紹法比奧的時候,用過迷人這個詞。

  客套話,當時一句帶過而已。

  「我都快忘了,你怎麼還記得?」她覺得不可思議,甚至忘了尷尬。

  喬維桑又哼,轉身不看她了。

  那天無論喬榕怎麼纏著他,他死活都不解釋了,一臉「如果你真想走那我就再也不跟你講話」的樣子。

  喬榕無奈。

  其實她還想問問媽媽跟他說的話里有幾句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當初為什麼會摻和喬海合出軌的事情?

  之後發生了什麼?

  難道是因為那件事,媽媽才對他有了意見嗎?

  她一腦門疑問,但絕不敢親自問付佩華,只盼著喬維桑能全都告訴她。

  可是現在,喬維桑因為她的決定,竟然擺出了二選一的架勢。

  他總是知道如何令她為難。

  付佩華離開的前一晚,母女倆在床上說悄悄話,商量了好一會,喬榕放棄了跟著媽媽的決定。

  付佩華本人是無所謂態度,她縱容女兒,不管喬榕怎樣選,她都接受。

  主要是喬榕在媽媽的話語間察覺到,媽媽似乎很懷念年輕時和那些朋友間毫無芥蒂的交往,她覺得如果自己也在,多少會影響長輩相聚的氣氛。

  那是媽媽自己的圈子,她或許不該打擾。

  做好決定後,喬榕心裡踏實了。

  可是直到第二天黃昏出發去高鐵站,她也沒有告訴喬維桑自己改變了主意。

  她和付佩華先後通過安檢,落地窗外,喬維桑轉身去停車場,大衣在夕照下看起來像暖茶色,但喬榕知道那實際上是暖灰。

  衣服是她為喬維桑選的,在一家線上買手店,她一眼就看上了,覺得和他很搭。

  加入購物車的那會兒,她在威尼斯,還沒有完全適應當地的生活。

  付佩華在她耳後說:「演夠了吧?快去找哥哥,別讓他等太久。」

  喬榕說:「媽媽,我想先去買點東西再回家。」

  她甚至已經在裡面穿了成套了白色蕾絲內衣,鑲嵌著喬維桑很喜歡的輕紗小花邊。

  她覺得當自己出現在家門口,哥哥的表情肯定會很好笑。

  「那就快去,一個人要注意安全。」

  「我知道。」

  喬榕重重地摟了一下付佩華,後退著朝出口走去。

  直到走出閘機,她還回頭沖付佩華揮手道別。

  生怕媽媽看不到,墊著腳,模樣憨憨的。

  付佩華沖她微笑,拉起行李箱,轉身朝廳內走遠了。

  一出車站,冬季夜晚乾燥的冷風便鉚著勁往圍巾里鑽。喬榕縮著脖子打車,直抵縉安某家評分很高的連鎖鮮花店。她想去很久了。

  今天是平安夜。

  除了蘋果,她還要為喬維桑買玫瑰,捧著一大束紅艷艷嬌嫩如上等絲絨的花骨朵,送到他面前,看他明明害羞,卻又強撐著面子說「還不錯」的樣子。

  她喜歡看他藏不住彆扭的樣子。

  她覺得這才是真正的他。

  僅僅是想著那個畫面,喬榕就忍不住牽起唇角,臉頰也冒出過度開心的紅暈。

  花店裡品種繁多的紅玫瑰中,她一眼相中了紅拂。

  個頭大,花瓣暗紅色,層次豐富,瑰麗且神秘,氣質很成熟。

  她挑了白色的雪梨紙和棕灰色麻紗,等待另一個店員包好,由自己親手系上飽滿的蝴蝶結。

  離開之時,喬榕抱著滿懷的鮮花,放在鼻端深嗅一口,滿臉都是期待和滿足。

  可就在她伸手推開身前那扇門之時,卻忽然意識到花兒的香味不對。

  指尖從不鏽鋼拉手邊擦過,觸到一絲冷意。

  體內深處驀地噴湧出一陣麻痹感。

  喬榕呼吸暫停。

  她想大叫,想邁開腿跑,努力張開五指,卻始終無法拽住近在咫尺的拉手。

  身體再也提不起一絲力氣。

  揚起的手還未來得及收回,她短促地抽著氣,兩腿一軟栽倒在門口。

  包裝玫瑰的店員出現在她身前,掏出一張濕潤的毛巾,緊緊捂住了她的口鼻。

  在這短短几秒鐘內,喬榕沒能發出任何聲音,眼前景色,包括店員那張平平無奇的臉,在她輕若痙攣的掙扎中逐漸浸入了一片漆黑,如同墨汁入水。

  那時,付佩華乘坐的高鐵已經準時發車,喬維桑正在公寓書房裡過目一份新的商務協議,而在喬榕身邊跟了幾乎一整年,足跡跨越歐洲和亞洲,未曾暴露身份的保鏢,卻始終沒能等到需要被保護的對象出現。

  僱主曾在郵件里對她說過,如果到了年後,喬榕身邊還沒有出現任何異動,合約關係便可以隨時中止,她可以拿著至少足夠衣食無憂生活十年的僱傭金離開這坐城市。

  現在已經進入公曆新年倒計時,她開始鬆懈,並且潛意識裡認為不會再出現任何僱主所擔心的意外情況。

  畢竟喬榕在她眼裡太老實,沒有大都市年輕人亂七八糟的娛樂習慣,日常的生活足跡相當單一。

  她覺得僱主關心則亂,想太多。

  然而就在那一刻,職業本能般的警報系統突然被激發,在她耳邊狂亂鳴響。

  這太少見了。

  女保鏢調整了圍巾造型,緊握著快要冷卻的咖啡杯,以迅疾卻平穩的步伐穿過公路,推開了花店幽暗難透光的磨砂玻璃門。

  黃銅掛鈴發出清脆的碰撞聲,歡迎新顧客的到來,而本該存在喬榕身影的店鋪內,此刻安靜無比。

  除去滿目的鮮花,這裡就是一家空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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