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新生活
玻璃的後面是茫茫的黑暗，但這並不意味著什麼也看不見。
事實上，玻璃的表面能映出許多人的表情。
我目光呆滯地盯著他們，他們則目光呆滯地盯著手機屏幕。
一切似乎都停滯了，只有晃蕩的車廂提醒著我們空間和時間都在變幻。
下一站到了。
沒有人下車，但有十幾號人等著上車。
前排的幾個使勁朝裡面擠，尤其是一位戴著銀項鍊的阿姨，個子不高但背了個極其結實的書包，背對著我就使勁往後挪步子。
我已經沒有力氣了，硬生生被挪了好幾步，被身後穿著低胸裝的少女白了一眼。
她的男朋友連忙伸手將我和她之間隔開一點點空間，他的手牢牢地抓住欄杆，少女的下巴搭在他的手臂上，無聊地看著手機。
男朋友本來也在看手機，可每隔幾分鐘就會換一個手繼續支撐。
少女轉而將頭靠在了欄杆上，和他聊起天來。
她說，最近感覺很累，想離職。
男生問她想要找什麼工作，女生說還沒想好。
接著，男生聊起來最近的經濟形勢，從國際關係格局講到各個行業的前景，女生聽了一會兒，然後又開始看起了手機。
她的旁邊站著一位戴墨鏡的高個子男生一直低著腦袋，雖然看起來是在看手機，但我知道，他其實一直在盯著少女的胸口，甚至可能在偷拍。
他保持著這樣的姿勢整整過了一個站，直到下一個站被剛擠上來的兩個中年女人推開了。
她們中的矮個子似乎第一次坐地鐵，對於四周各處都充滿好奇。
我這才意識到，剛剛到了火車站，怪不得上下車的人都不少。
高個中年婦女站在車載電視前面，大聲地與矮個婦女互相問答。
她們的口音都像是北方人，也就是尾音都很重，每一句都像是在用吃奶的力氣。
高個婦女大概是覺得無聊，打開手機抖音看了起來。
這一節車廂瞬間被這股聲音占據了。
坐在座位上抱著書包的男人皺了皺眉頭，他戴上了耳機，側著身子不讓目光落在高個婦女身上。
似乎只有阻隔了聲音才能讓他閉上眼睛。
他終於還是放棄了掙扎，低頭玩起了手機。
坐在他身旁的女生則一直在用微信語音聊天。
她的話斷斷續續的，一會兒是「他要是還是這樣子，你就直接放棄吧，這種男人沒有價值」，一會兒是「我昨天發現了一家新開的奶茶店，挺便宜的而且口感還挺不錯，不怎麼膩，中午可以逛逛那兒」。
這條過後，她盯著屏幕沉默了很久，直到車門打開的時候，她都沒有說任何一句話。
我在人群中艱難前行，直到關門警報聲響起前才掙脫出來。
這一站出站的人不多，我看了看四周，沒有認識的人。
很好，就這樣一直到公司門口，最好直到工位前都別出現認識的人。
我戴上了耳機，播放的是蕭邦的離別曲。
終於熬到了飯點，我盯著企業微信的聊天群，對著裡面的名字開始玩「一一對應」的遊戲。
這是之前在論壇上看到的一個快速熟悉職場的方法之一，即將人名和長相、崗位、職稱、性格連線。
從青島回來後，我經歷了一段適應期。
新的公司，新的同事，新的業務，新的工作環境，每一天都會有不同的體驗。
我仿佛又回到了初入職場時的狀態，每天都加班到至少9點，早上則是第一個到工位。
但我很清楚，這種打雞血的狀態最多持續一個月。
我必須趁著這段嶄新生活的時間快速和同事們熟絡起來，建立自己的「飯友圈」和「八卦圈」。
我實在不想花太多心思在維持人際關係上，這實在太費精力了。
就在我看到組內第三排的人時，聊天框忽然閃了閃。發消息的人是林雨悅，也就是我所在的小組組長。
「葉麗，一起吃飯嗎？順便給你介紹一下公司周邊的環境，尤其是有兩家不錯的飯店值得推薦。」
我猶豫了幾秒，最後還是回復了「好的」。接著，她站了起來，微笑地朝我走過來。我不得不配合地站起來。
現在剛到11點40分，我們成了這一層樓最早吃飯的人。
等待電梯的過程中，她一直在看手機，完全沒有了剛剛親切的模樣。
我也只好給敏敏發了消息，午飯不用等我一起了。
走出公司後，我伸了個懶腰，短暫的幾秒內腦中迅速閃過可能聊的話題：天氣、家鄉、工作時長、個人工作經歷、學校專業背景、家庭情況、所住地址，甚至主動示好聊聊自己在工作上的困擾和期望也不錯。
反正一般也無非就這些話題……
「你有男朋友嗎？」她忽然問道，同時依舊盯著手機。
我腦子一下懵了，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畢竟我在前東家待了2年多，期間也就和兩位同事說過自己分手的事。
其中一名同事還在中途離職了。
怎麼辦？我該說實話嗎？可如果騙她的話，萬一被知道了……唉，反正我不說，應該也不會有人知道的吧？
「有。」
「那住在一起嗎？」她終於放下了手機，但目光並沒有投向我。這不是友好的信號，至少不是主動示好的信號。
「嗯……沒有，他在外地工作。」
「異地啊……那你可要多注意了，據我的經驗，大部分的男人都是靠不住的。如果不把他們的心關起來，遲早會跳出籠子——哦，抱歉，我說的是大部分。」
「我知道，他們是這樣的，三分鐘熱度，喜歡新鮮的。」我說，「雨悅姐呢，是不是都已經結婚了啊？」
「都已經離婚了，上周剛去民政局。」她面不改色地說道，「不過我們現在還是同居，房產各分了一半。他過幾天說要把新的女友也接到房子裡住。」
短短一句話包含著巨大的信息量，我一時語塞，長久說不出話來。走到十字路口處，她主動打破了沉默，開始給我介紹起那兩家餐廳。
「對面的那家湖南菜館，雖然偏辣，但菜比較新鮮，蔬菜基本都是當天採購的，價格也很實惠。部分的肉菜是預製菜，像酸菜魚、孜然羊肉之類的就不要點了。」接著，她轉了45度，指向對角線的位置，「那家因為要過兩個斑馬線，所以人要少一些，一般都會有座位。他們家主要是做麵食的，拉麵是我在這附近吃到的最勁道的，另外卷餅和肉夾饃也都是特別香，而且不貴，基本20元以內就能吃飽。我經常去他們家吃。今天我請客，你想去哪家吃？」
其實兩家我都沒什麼興趣。我本來想吃附近的一家麻辣燙，之前踩點的時候就已經看中了。不過，無所謂了。
「那就吃拉麵吧，謝謝雨悅姐！」
「沒事，以後請我就是了。」她笑著說道。
這一頓果然只花了18元，而她更是只點了15元的西紅柿雞蛋面。
我吃完的時候，她又另外加了二兩的面。
我一會兒看看四周，一會兒又看看手機。
「在和男朋友聊天嗎？」她忽然問道。我搖搖頭。哎，真希望能早點兒結束，這媽味十足的對話實在有些令人作嘔。
「你們談了多久的時間啊？」
我掰著手指假裝在數數，其實只不過是給自己編故事預留點兒時間。我豎起了3根手指。
「3年？那應該就是差不多你畢業的時候談的了。你還蠻特別的，別人都是畢業季分手，你是畢業季談戀愛。」
「也沒什麼，兩個人真的相互喜歡的話，時機什麼的應該不是問題。」
「怎麼會呢？就算再相愛的兩個人，時機不對也不會有結果的。」她用篤定的語氣說道，「時間能改變人很多事情，包括看待自己和別人的方式。我以前也是那種愛的死去活來的性格，覺得自己不可能選錯人，不可能離婚，但事情到最後還是證明了我的幼稚。絕對不要相信男人的承諾，無論好壞，這就是我得出的結論。你能相信的，永遠只有你自己。」
作為一名自覺的女性主義者，我忽然有種錯位的感覺。
雖然我認可她的話，可我事實上從來沒有真正談過戀愛，而稍微聊幾個細節點兒的問題，其實她就能發現。
像她這樣聰明的人，不可能看不出來我的謊言。
她為什麼要對一個剛認識一天的人說出這樣的話呢？過了很久，我才真正理解這背後的原因。
晚上，當我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房間裡時，手機上的時間已經接近23點了。
我肚子又餓了起來，可冰箱裡除了雞蛋和生菜外，只有一瓶上周喝剩下的巴黎水。
我一飲而盡。
洗澡，刷牙，洗頭髮，刷微博，看B站。
也許接下里的幾天，甚至接下來的幾百天裡，我都會按照這樣的方式過下去。
哼，這就是所謂的新生活？
我看不過是重複過去的日子罷了。
越想越可怕，我翻了個身，把杯子裹好，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第二天醒來時，我感覺胸口一陣冰冷，一抬頭發現杯子早就被踢到了地上，身上睡衣的紐扣則不知何時全都解開了。
「真是夠倒霉的。」我打了個噴嚏，看著日曆上的時間，忽然發現離下周就是自己29歲的生日了。
事實上，玻璃的表面能映出許多人的表情。
我目光呆滯地盯著他們，他們則目光呆滯地盯著手機屏幕。
一切似乎都停滯了，只有晃蕩的車廂提醒著我們空間和時間都在變幻。
下一站到了。
沒有人下車，但有十幾號人等著上車。
前排的幾個使勁朝裡面擠，尤其是一位戴著銀項鍊的阿姨，個子不高但背了個極其結實的書包，背對著我就使勁往後挪步子。
我已經沒有力氣了，硬生生被挪了好幾步，被身後穿著低胸裝的少女白了一眼。
她的男朋友連忙伸手將我和她之間隔開一點點空間，他的手牢牢地抓住欄杆，少女的下巴搭在他的手臂上，無聊地看著手機。
男朋友本來也在看手機，可每隔幾分鐘就會換一個手繼續支撐。
少女轉而將頭靠在了欄杆上，和他聊起天來。
她說，最近感覺很累，想離職。
男生問她想要找什麼工作，女生說還沒想好。
接著，男生聊起來最近的經濟形勢，從國際關係格局講到各個行業的前景，女生聽了一會兒，然後又開始看起了手機。
她的旁邊站著一位戴墨鏡的高個子男生一直低著腦袋，雖然看起來是在看手機，但我知道，他其實一直在盯著少女的胸口，甚至可能在偷拍。
他保持著這樣的姿勢整整過了一個站，直到下一個站被剛擠上來的兩個中年女人推開了。
她們中的矮個子似乎第一次坐地鐵，對於四周各處都充滿好奇。
我這才意識到，剛剛到了火車站，怪不得上下車的人都不少。
高個中年婦女站在車載電視前面，大聲地與矮個婦女互相問答。
她們的口音都像是北方人，也就是尾音都很重，每一句都像是在用吃奶的力氣。
高個婦女大概是覺得無聊，打開手機抖音看了起來。
這一節車廂瞬間被這股聲音占據了。
坐在座位上抱著書包的男人皺了皺眉頭，他戴上了耳機，側著身子不讓目光落在高個婦女身上。
似乎只有阻隔了聲音才能讓他閉上眼睛。
他終於還是放棄了掙扎，低頭玩起了手機。
坐在他身旁的女生則一直在用微信語音聊天。
她的話斷斷續續的，一會兒是「他要是還是這樣子，你就直接放棄吧，這種男人沒有價值」，一會兒是「我昨天發現了一家新開的奶茶店，挺便宜的而且口感還挺不錯，不怎麼膩，中午可以逛逛那兒」。
這條過後，她盯著屏幕沉默了很久，直到車門打開的時候，她都沒有說任何一句話。
我在人群中艱難前行，直到關門警報聲響起前才掙脫出來。
這一站出站的人不多，我看了看四周，沒有認識的人。
很好，就這樣一直到公司門口，最好直到工位前都別出現認識的人。
我戴上了耳機，播放的是蕭邦的離別曲。
終於熬到了飯點，我盯著企業微信的聊天群，對著裡面的名字開始玩「一一對應」的遊戲。
這是之前在論壇上看到的一個快速熟悉職場的方法之一，即將人名和長相、崗位、職稱、性格連線。
從青島回來後，我經歷了一段適應期。
新的公司，新的同事，新的業務，新的工作環境，每一天都會有不同的體驗。
我仿佛又回到了初入職場時的狀態，每天都加班到至少9點，早上則是第一個到工位。
但我很清楚，這種打雞血的狀態最多持續一個月。
我必須趁著這段嶄新生活的時間快速和同事們熟絡起來，建立自己的「飯友圈」和「八卦圈」。
我實在不想花太多心思在維持人際關係上，這實在太費精力了。
就在我看到組內第三排的人時，聊天框忽然閃了閃。發消息的人是林雨悅，也就是我所在的小組組長。
「葉麗，一起吃飯嗎？順便給你介紹一下公司周邊的環境，尤其是有兩家不錯的飯店值得推薦。」
我猶豫了幾秒，最後還是回復了「好的」。接著，她站了起來，微笑地朝我走過來。我不得不配合地站起來。
現在剛到11點40分，我們成了這一層樓最早吃飯的人。
等待電梯的過程中，她一直在看手機，完全沒有了剛剛親切的模樣。
我也只好給敏敏發了消息，午飯不用等我一起了。
走出公司後，我伸了個懶腰，短暫的幾秒內腦中迅速閃過可能聊的話題：天氣、家鄉、工作時長、個人工作經歷、學校專業背景、家庭情況、所住地址，甚至主動示好聊聊自己在工作上的困擾和期望也不錯。
反正一般也無非就這些話題……
「你有男朋友嗎？」她忽然問道，同時依舊盯著手機。
我腦子一下懵了，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畢竟我在前東家待了2年多，期間也就和兩位同事說過自己分手的事。
其中一名同事還在中途離職了。
怎麼辦？我該說實話嗎？可如果騙她的話，萬一被知道了……唉，反正我不說，應該也不會有人知道的吧？
「有。」
「那住在一起嗎？」她終於放下了手機，但目光並沒有投向我。這不是友好的信號，至少不是主動示好的信號。
「嗯……沒有，他在外地工作。」
「異地啊……那你可要多注意了，據我的經驗，大部分的男人都是靠不住的。如果不把他們的心關起來，遲早會跳出籠子——哦，抱歉，我說的是大部分。」
「我知道，他們是這樣的，三分鐘熱度，喜歡新鮮的。」我說，「雨悅姐呢，是不是都已經結婚了啊？」
「都已經離婚了，上周剛去民政局。」她面不改色地說道，「不過我們現在還是同居，房產各分了一半。他過幾天說要把新的女友也接到房子裡住。」
短短一句話包含著巨大的信息量，我一時語塞，長久說不出話來。走到十字路口處，她主動打破了沉默，開始給我介紹起那兩家餐廳。
「對面的那家湖南菜館，雖然偏辣，但菜比較新鮮，蔬菜基本都是當天採購的，價格也很實惠。部分的肉菜是預製菜，像酸菜魚、孜然羊肉之類的就不要點了。」接著，她轉了45度，指向對角線的位置，「那家因為要過兩個斑馬線，所以人要少一些，一般都會有座位。他們家主要是做麵食的，拉麵是我在這附近吃到的最勁道的，另外卷餅和肉夾饃也都是特別香，而且不貴，基本20元以內就能吃飽。我經常去他們家吃。今天我請客，你想去哪家吃？」
其實兩家我都沒什麼興趣。我本來想吃附近的一家麻辣燙，之前踩點的時候就已經看中了。不過，無所謂了。
「那就吃拉麵吧，謝謝雨悅姐！」
「沒事，以後請我就是了。」她笑著說道。
這一頓果然只花了18元，而她更是只點了15元的西紅柿雞蛋面。
我吃完的時候，她又另外加了二兩的面。
我一會兒看看四周，一會兒又看看手機。
「在和男朋友聊天嗎？」她忽然問道。我搖搖頭。哎，真希望能早點兒結束，這媽味十足的對話實在有些令人作嘔。
「你們談了多久的時間啊？」
我掰著手指假裝在數數，其實只不過是給自己編故事預留點兒時間。我豎起了3根手指。
「3年？那應該就是差不多你畢業的時候談的了。你還蠻特別的，別人都是畢業季分手，你是畢業季談戀愛。」
「也沒什麼，兩個人真的相互喜歡的話，時機什麼的應該不是問題。」
「怎麼會呢？就算再相愛的兩個人，時機不對也不會有結果的。」她用篤定的語氣說道，「時間能改變人很多事情，包括看待自己和別人的方式。我以前也是那種愛的死去活來的性格，覺得自己不可能選錯人，不可能離婚，但事情到最後還是證明了我的幼稚。絕對不要相信男人的承諾，無論好壞，這就是我得出的結論。你能相信的，永遠只有你自己。」
作為一名自覺的女性主義者，我忽然有種錯位的感覺。
雖然我認可她的話，可我事實上從來沒有真正談過戀愛，而稍微聊幾個細節點兒的問題，其實她就能發現。
像她這樣聰明的人，不可能看不出來我的謊言。
她為什麼要對一個剛認識一天的人說出這樣的話呢？過了很久，我才真正理解這背後的原因。
晚上，當我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房間裡時，手機上的時間已經接近23點了。
我肚子又餓了起來，可冰箱裡除了雞蛋和生菜外，只有一瓶上周喝剩下的巴黎水。
我一飲而盡。
洗澡，刷牙，洗頭髮，刷微博，看B站。
也許接下里的幾天，甚至接下來的幾百天裡，我都會按照這樣的方式過下去。
哼，這就是所謂的新生活？
我看不過是重複過去的日子罷了。
越想越可怕，我翻了個身，把杯子裹好，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第二天醒來時，我感覺胸口一陣冰冷，一抬頭發現杯子早就被踢到了地上，身上睡衣的紐扣則不知何時全都解開了。
「真是夠倒霉的。」我打了個噴嚏，看著日曆上的時間，忽然發現離下周就是自己29歲的生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