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是我非我,現在的我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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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好像失戀了。

  平心而論,他和希拉的關係持續剛過一個月,別說什麼天長地久,就連這算不算戀愛都沒法定論。

  像霜打的茄子一樣耷拉著頭,夜漫無目的地走在學院裡,沒有用傳送法陣趕路,這樣到教室的時候肯定會遲到,不過遲到就遲到吧,他懶得管這種破事,或者直接不去,又有什麼影響呢。

  「什麼狗屁創世魔法,連屎都不如,吹得牛皮震天,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到。」

  他確認了希拉身上的創世魔法還在生效,但她就是要結束和他的戀人過家家,他就連重新修改魔法要求的機會都沒有。

  應該抓緊機會下達新命令的,但他當時遭受的打擊太大,大腦一片空白,而那天之後,希拉就沒有再出現。

  明明答應過會一直陪在他身邊的,明明說好了會接受全部的他的,之前的一切感覺都很好,為什麼突然變成了這樣?

  他被騙了嗎,還是說,暴露真面目的他就是這樣不值得被愛的存在?

  又或者說,是因為他沒有答應希拉兩人私奔的請求,沒有在她和母親之間做出選擇。

  他想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

  太陽好刺眼,曬得他什麼都看不清,灼熱的光線好像有重量一樣,越走肩膀就越矮,最後他乾脆坐在地上,大哭起來。

  竊竊私語的聲音不斷從四周傳來,就好像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囈語,越來越多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標誌性的黑髮黑瞳讓竊語變得更加熱烈。

  「煩死了。」他抬起頭,在治療希拉的過程里變得修長的劉海遮蔽了視線,被分割得零碎的視野里,看見了認識或者不認識的人,即使見過也不知道名字,即使知道名字也無法和臉對上號,但無一例外,都在用著鄙夷和譏嘲的視線注視著他。

  「別這樣看我啊,草擬嗎,怎麼還有狗男女。」分割出的另一塊視野里,有男女學生手挽著手,輕聲譏笑著夜好像一隻猥瑣的哥布林。

  其實被人譏笑或者鄙視他都是無所謂的,又不是第一天這樣,只是對於剛失戀的他,實在是見不得別的情侶,「死了得了。」

  別誤會,想死的可不是他,看到別的情侶就想死也太蠢了,他只是很單純地想把在他面前出現的情侶全都殺了而已。

  做不到,他不會魔法,只能作為底層被嘲笑,不管做什麼,放狠話也好,故作豁達也好,任何表現都會讓人發笑。

  做不到嗎?

  好像變了個人,他皺成一團的哭臉忽然舒展冷漠,失去的力氣也回到身上,站起身,他對周圍的人下令,「無視我。」

  剛剛圍在他身邊的人臉上的表情都變得困惑,「奇怪,我們為什麼在這裡,不好,快遲到了。」人群飛速散開,夜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看著離開的人群,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他去了學院的食堂,對清脆的上課鈴充耳不聞。

  並非同時上課,所以飯堂無論什麼時候都提供著食物,他翻過櫃檯,來到了工作人員的區域。

  「嗯,風鈴鳥的烤翅,感覺不錯,這塊豬排也相當可以,汁水挺多。」坐在櫃檯上,當著工作人員的面海吃胡塞, 許多食物都只吃了一口就丟回原來的食槽,無人監管,無人約束,他在只有他一人的世界裡為所欲為。

  把周圍幾個櫥窗吃了個遍,他打了個飽嗝,「滿足了。」

  「我說過吧,你用這魔法滿足欲望就是在侮辱你自己。」劍靈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邊,帶著些許急切和嚴厲。

  夜好像聽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他放聲大笑,因為笑得太過頭差點吐了出來,好不容易把涌到嘴角的食物咽回去,他擦了擦嘴,「你可以把創世魔法收回啊,我無所謂,再說,我不是天天被人侮辱嗎,為什麼我自己就不能這麼做?雖然我也沒明白這算哪門子侮辱。」

  「真要說,這該是自嘲才對吧。」

  夜從櫃檯上跳下來,吃飯果然可以讓人心情變好,至少現在看起來他已經恢復了正常,乘坐著傳送陣,他來到了教室,解除了創世魔法的效果,敲響了門。

  「不好意思,我遲到了。」他掛著假笑,和老師賠不是,只不過對方好像並不領帳,「即使無法習得魔法,但如果連最基本的守時品德都沒有,你就不配在這間教室里學習,今天我先不追究,你先回座位吧。」

  「嘖。」他撇了撇嘴,不做掩飾的厭煩眼神透過細密的劉海釘在老師臉上。

  中年模樣,一臉古板的男性半神見他還站在原地,眉頭一皺,一股威壓籠罩在他身上,「你看起來很不滿意?」

  「是又怎麼樣?」夜冷笑一聲,對他豎起中指,「不能因材施教,平等對待學生,我看你這老東西也不配當老師,還是讓我來吧。」

  ………

  今天沒有看到那個傢伙,沒法完成委託,茱莉亞有些惋惜,能幫夏洛特姑姑出氣是一回事,她也見不得這所學院裡有著凡人的存在,應該說這兩個念頭都是基於對夏洛特的憧憬。

  「啊,總之,再說下去你們這群豬估計也理解不了,理論的講解就到這裡。」新來的老師正在圓形階梯教室最下一層的講台上進行授課,在授課的過程里不斷說著污言穢語。

  大多數人俱都面露不快,決定要之後向學院高層進行投訴,茱莉亞雖然同樣有所不滿,卻也不得不承認這位老師的知識淵博,對元素和世界本質的了解之深入的同時,卻又能淺顯地將其解釋。

  既對他的職業道德鄙視,又為他的學識折服,就在她心情複雜的時候,老師卻點起了她的名字。

  「您有什麼事情嗎?」她站起身,神態得體地詢問老師。

  「讓你滾下來沒聽見嗎?明明是夏洛特的晚輩,連上課聽講都做不到嗎?」

  劈頭蓋臉的質問,壓抑著怒氣,茱莉亞飛身落在講桌前,「上課走神是我的不對,但是,請您不要直呼學院長的名諱,這是對偉大者的不敬。」

  「哦。」他平淡地回答,「然後呢?」

  裝模作樣地在講台上來回踱步,「我剛剛說了光在不同魔力介質干涉下的正反轉換屬性,你接下來將它應用到實際的操作中,釋放光之詠嘆調的前三小節。」

  「那……那已經是……」那是半神層次的魔法,兼具廣大範圍的療愈和殺傷,可分辨敵我,初具神跡規模,至少不是現在的她可以做到的。

  新老師看著她的窘態,「夏洛特在你這個年齡已經可以完整詠唱了,目標什麼的,看來也只是說得好聽。」

  「不過拿一個只會在家裡對自己孩子發情的女人當做目標,也只能說你沒有眼光,滾回去吧。」

  「請收回您對學院長的侮辱,並立刻對此致歉!」

  「我說的是事實,何錯之有?不過,你如果能成功釋放,我就考慮一下。」

  激將法總是屢試不爽,在一腔熱血的鼓動下,茱莉亞開始了光之詠嘆調的釋放,然後毫無疑問的失敗了。

  因失敗暴走的魔力像小刀一樣在體內亂滾亂割,她本人也因此半跪在地上。

  高高在上的譏嘲目光從頭頂投射下來,「可惜,如果你能夠更加貼近光,或許就能成功了。」

  忍著嘔血的衝動,她斷斷續續地發問,「貼近……光?」

  「你身上穿的衣服越少,就越和光元素親近。」毫無邏輯的言論從新老師口中說出,茱莉亞想斥責他不知廉恥,但頭腦一陣暈眩。

  「是啊………想要學習光魔法,最好的辦法就是在渾身赤裸的狀態下……」雖然神色還有些掙扎,但她接受了這個設定,殘留的羞恥心讓她的手動得緩慢,但身上的衣服卻還是一件件剝落。

  「哦,順便一提,想學習暗魔法也有類似途徑,有意向學習黑暗天幕的同學可以嘗試一下。」帶著愉悅的音色,新老師又傳授起了新的心得。

  「代價越大,得到越多嘛~想學會飛行法術就砍斷雙腿,想無詠唱釋放魔法就弄爛聲帶~」在他蠱惑的聲音里,教室被此起彼伏的慘叫聲充滿,雖然也有其他方法,但在他的授意下,對不同魔法有需求的人,把自己弄得支離破碎。

  在教室里走了一個來回,欣賞著他們因疼痛不斷抓撓面部的模樣,完整或不完整的,還帶著殘留視覺神經的眼珠滾落在桌上,鮮血不斷從面部的空洞流下,失去了雙腿無法維持平衡的人,從座椅上跌落。

  「……真辛苦啊。」

  再回到講台,受指令衝突所救,茱莉亞沒有挖掉自己的眼球或是做什麼,還是在掙扎中一件件除去自己的衣物。

  他無聊地看了一會,忽然一拍腦袋,有點懊惱。

  「等下,這是不是幫了她?順著氛圍就讓其他人挖掉了眼睛,那不就沒人能看見她大庭廣眾之下露出了。」夜長吁短嘆,悔恨不已,不過隨即聳了聳肩,「看在你很尊敬母親的份上,就這樣吧。」

  再度環視四周,把整個教室此刻畫面盡收眼底,他應該很開心,畢竟擁有了玩弄他人的力量,再進一步,讓所有人都自裁怎麼樣。

  但笑容沒維持多久,他的神色就變得冷淡,「無聊。」

  把看不慣的人用魔法控制認知,使他們自殘,並不能讓他真正快樂。

  如果希拉還在他身邊,他才懶得做這種事,他真正想做的事情是把她找回來,重新下達指令。

  「他們罪不至此。」劍靈又從他身邊的空氣浮現,「有什麼罪呢。」夜平淡地反問它。

  劍靈神色一凝,這時才發現它的主人並不是基於報復的心態去做,只是當做打發時間。

  茱莉亞的身上已經不著寸縷,夜的指尖在她的身軀上滑動跳躍,好像演奏樂器般,隨著他的動作,茱莉亞發出婉轉的低吟,「又或者,你可以告訴我怎麼找到姐姐嗎?畢竟你是她的劍靈。」在殷紅的乳尖上用力一彈,還在嘗試釋放魔法的她渾身顫抖,又被打斷失敗。

  「………」我是你的劍靈,這對失憶的主人並無意義,找到那個藍發的小姑娘就能停止主人的暴走嗎,那或許可以嘗試。

  聽完劍靈的建議,他點了點頭,「好的。」隨後他拍了拍手,走到門口。

  「可以恢復認知了,不過在這之前,得找個人背鍋,不,人恐怕不行。」自言自語間,一隻毛絨絨的爪搭在了台上,通體雪白,毛髮光滑的新生怪虎仰天長嘯。

  「你可以操控認知,將視野里的所有人都製成你的提線木偶,又或者說,倀鬼?」夜給比起虎更像貓的怪物做下定義,解開了最先的認知修改,離開。

  「發生了什麼事?!我的眼睛,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疼啊,父親救我!」

  「有深淵生物!深淵生物潛入了學院裡面!!!」

  「它可以操控我們的意識,快逃!」彼此非自我意願地匯聚起了魔力,對準其他人,但即使來得及反應,斷腿或者瞎眼的缺陷就讓他們無法閃避。

  還沒走多遠的他聽到了後方傳來的爆破聲,「嘻。」

  ………

  在食堂海吃胡塞,在道具店見啥拿啥,回到教室里玩弄以前那些孤立欺負他的同學或者老師,這些都是他對希拉說過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但真的做了之後,他卻並不開心,即使有過放鬆,也只是暫時。

  這樣他就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了,不是去把那些口嗨的事情全都付諸實踐,而是想要那個即使他這麼說了,也依然願意陪伴他的人。

  走到了學院禁止一般學生進入的研究處,這裡鎮壓著相對不那麼危險的深淵生物,用以研究它們之間的共性和弱點,當然,這是他第一次來,畢竟對之前的他來說只有危險。

  故技重施,他瞞過了所有人的視線,一路通暢地來到了關押深淵生物的牢籠前,卻在封印前犯了難。

  他只是失去了存在感,又不是真從這世界上消失,自然無法穿過這平等拒絕外界一切的大門。

  讓封印無視我嗎,但那樣會涉及到自身形態轉變,還是要通過更間接的方式達成。

  腳邊的陰影里,有一隻通體漆黑,但看起來憨態可掬的小豬浮現,不過數十厘米長,看起來還有些可愛。

  「你的能力就是肉身改造,可以修改任意生命信息。」

  「噗嘻。」小豬吭哧吭哧叫了兩聲,繞著封印轉了兩圈,全身散發出霧氣將周圍遮擋,當霧氣散開之後,它就擁有進出權限的所有人的生命信息,簡單的認證過後,大門扭轉開,露出內里漆黑的空間。

  「認證通過。」無感情的魔導人格聲音響起,「好吧,我該進去了。」他對小豬點了點頭,解除了消除存在感的效果。

  「站住!」看守的工作人員第一時間發現了他,禁錮的魔法朝他罩來,他緩慢踱步,「這裡不允許使用魔法。」法術消散於無形。

  直到他身影沒入黑暗,禁魔效果才消失,看起來像是校領導的人下達了應急的命令。

  「將門扉關閉,啟動警報。」

  沒什麼問題的處置,但在下一刻,金虹就穿過正在關閉的門扉,「這裡的事情交由我們解決,你們全都退出這裡,隨時警戒外來的深淵生物。」

  「好的!夏洛特大人!」

  而在穿過門扉之後,無法被人窺探後,夏洛特的聲音響起,「希拉,你沒有告訴我哥哥掌握了力量。」她一直不讓他接觸深淵生物,也不想讓他重拾道則,但究竟是什麼時候,他擁有了這麼危險的力量。

  「……我不知道。」

  「少給我推卸責任!」

  希拉默然不語,她確實也被夜,不,老師瞞在鼓裡,但如果不是她的放縱,老師這份未知的力量不會成長起來,這是我的責任,她想。

  實際上在今天,當她們發現夜會忽然從她們眼中消失後,就在整個學院裡一刻不停地四處尋覓,擔驚受怕得快要抓狂,但當他再出現的時候,竟然站在深淵生物的監牢前。

  她也想追著夏洛特一起進去,但是眼前的空間開始破碎扭曲,一隻大手像推開窗戶一樣把空間裂縫撐大,深淵生物的氣息流露出來,她只能留在外面。

  握緊夜星,她擋在了裂縫面前。

  「你……天。」

  「?」希拉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天………氣………」但並不是,雖然含糊不清,但深淵生物在對她說著什麼,詢問天氣,她不覺得她們是可以問候的關係。

  語言當然不同,但高等級生命體可以直接通過意識溝通,只是深淵生物無法溝通,這是任何記載里都會註明的鐵則。

  對方越是和正常深淵生物不同,她的處境就越嚴峻。

  對方似乎一直在重複相同的話,混亂的意識里,希拉不斷將它的話拼湊。

  「你的……身上……有天道的……氣息。」

  人形的怪物突破世界的阻礙,降臨到她面前,而越是接近人形,就說明眼前的深淵生物越是高等。

  這是一隻深淵大公,以她們的層次而言,比她平日裡對敵的深淵領主還要更高一層,往日裡因為深淵生物沒有可以思考的心智,即使深淵領主力量層次和她對等,她也可以以一對多戰而勝之。

  而現在,她就連舉起劍都有些勉強。

  ……

  在黑暗裡前進的時候,肩膀上忽然傳來了輕微的壓力,夜側過臉,發現那是一隻藍色的蝴蝶,落在他肩上,扇動著翅膀,灑落著淡藍色的鱗粉,如同黑夜中破碎的星光。

  「那是什麼?」他不覺得監牢里有蝴蝶,問落在另一邊肩膀的劍靈,但有其他人,或者生物為它做出了回答。

  「那是我們的願望,願望寄託成蝶或鳥,飛上那不可見的高空,祈求我們的禱告能傳遞給青天大老爺。」

  夜的腳步微微一頓,隨後繼續前進,伴隨著前行,越來越多的願望在他的身邊漂浮,化成青色尾羽的鳥,吊著燈籠的狗,長著斑點毛皮的小鹿,一路跟隨。

  「蒼天,求你開開眼………」

  「青天大老爺,求您為我們主持公道……」

  「我們一直在等您回歸,一直再等待天道睜眼……求您憐憫蒼生,重淨此世。」

  種種不同稱呼,但指向同一對象,無數的祈願在他耳邊迴響,他越聽越煩,一開始還好,都是些很威嚴的聲音說著一些宏大事項,但隨之越來越雞毛蒜皮。

  「請保佑我家孩子從戰場平安歸來。」關我屁事,他平安歸來那別人呢。

  「請降下賜福,讓我妻子的病痊癒。」所以這還是關我屁事,有病就去看醫生。

  「為什麼他能步步高升,我卻不能中得功名,天道不公!」哦。

  都什麼和什麼,真是無聊,再說,他不是蒼天也不是青天,只是個失戀正在抑鬱的人。

  「滾滾滾。」他把圍繞在身邊的願望驅趕,「辦事還不給好處,哪來的臉。」

  發出嗚咽的可憐聲響,動物們從他身邊消失,夜大踏步前進,終於來到了牢籠中央。

  別問他啥都看不見是怎麼知道到了中央的,他就是知道。

  「總之,只要我能增強創世魔法,我就能找到姐姐了。」

  「如果預期沒有出錯。」劍靈回答到,就是為了這件事,主人才來到這裡。

  但它隱約有些不妙的預感,此前一直都是通過間接途徑吸收深淵生物的力量,現在主人主動現身,未必是件好事。

  禱告聲依然不絕於耳,不過他不打算細聽,「你們的願望和我沒有任何關係,為了我的願望,乖乖被淨化吧。」黑暗中的污濁像開水一樣沸騰,匯聚,伴隨著創世魔法的增強,他的髮絲不斷變長,顏色也變得越加深邃。

  只有掠奪沒有施與,他的行為無疑激怒了深淵生物們,「天道有私!天道有私!」

  「何其可笑,顛沛異界,尋覓的結果卻是………吾等究竟為何等待……」

  「蒼天無眼!」

  「蒼生所盼……」

  憤怒又如何,哀嘆又怎樣,它們最終化作了夜的養料,之前都是清除希拉身上的污濁,這還是他第一次直接對深淵生物下手,在淨化的過程里對它們的組成了解也不斷加深。

  「我就覺得奇怪,這裡就十幾個籠子,哪來這麼多聲音,原來你們是不同意識和生命的聚合體,真有意思,不同生命是怎麼糅合成一塊的?」伴隨著淨化,越來越多的部分被剝離分化。

  弱化的同時,混亂雜糅的意識卻也不斷變得明晰,它們的思考開始恢復至為合體之前的模樣。

  無論是瘋狂的咒罵,還是無望的禱告都停了下來,越來越多的複雜目光落在他身上,數不清的視線,全身各處,甚至掉落地上的碎塊,都睜開了眼睛,注視著黑暗中的他。

  「你不是蒼天,我想起來了,你是……夜天。」

  「有啥區別嗎?不過夜天至少聽起來順耳一點。」

  「妄想取代天道的狂徒,天道沉眠的罪魁禍首,為一己私慾撕裂天道柄權遠走的叛徒,我想起來了,我全都想起來了。」

  「我等的目的並非尋找天道,而是蒙受天道賜福,跨界巡捕,將你上祭青天。」

  「他在這裡!」

  「他在這裡!」

  「他在這裡!」

  「它們似乎在呼喚同伴。」劍靈提醒他,想讓他中斷進程暫時離開,又或者制止深淵生物。

  「無所謂,反正來了也會被我淨化。」他滿不在乎地擺擺手。

  淨化穩定地進行著,他體內的創世魔法也不斷增強,但越加犀弱的深淵生物,發出的聲音卻越來越嘹亮。

  聲浪幾乎化為實質,明明已經分離,但它們的意識又在這一刻統一起來,相同的話從四面八方傳來,幾乎化為實質聲浪。

  「草你媽,吵死了。」夜對它們話的內容毫不關心,創世魔法的增強和他自身的身體強度不相關,他現在只覺得腦瓜子嗡嗡的,差點變成聾子。

  而一旁的劍靈將他心聲聽得分明,就連它都聽得明白,主人又怎麼會不知道深淵生物的意思。

  難怪深淵生物能源源不斷跨界而來,要知道橫跨無間是少數生命體的特權,又能神出鬼沒,一切都是天道力量作祟,污濁也非污濁,而是天道力量的扭曲象徵,所以主人可以將其吸取變強。

  但主人卻不再去深入思想這個問題,就好像刻意迴避。

  等到淨化吸收告一段落,夜裝模作樣地欠身行了個禮,「差不多了,多謝各位的禮物,我以後會常來看你們的。」牢籠中的黑暗消退,他已經可以看清周圍,把深淵生物們的憤怒吶喊當做熱情的告別,他帶著笑意轉身。

  「媽媽……早上好啊,能在學校見到你真是少……」清脆的耳光聲響徹四周,夜的左臉火辣一片,嘴角被咬破,鮮血順著傷口流出。

  又驚又怒,找了他這麼久,最後卻是在這種地方找到,夜又是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她壓抑不住內心,下意識給了他一巴掌。

  「這還是你第一次打我呢。」他的笑容消失,摸著臉,略帶感嘆。

  「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行為,你該打。」夏洛特下意識把手藏到身後,無論神軀多麼能自我調控,她的手依然停止不住地顫抖,『我打了哥哥……怎麼會………』

  「我做錯什麼了嗎?」

  「你還不認錯?!我不管是誰教你和深淵生物做交易換取力量,立刻停止這種行為!」她滿以為戳穿夜會讓他驚慌失措,但他只是摸了摸下巴。

  「原來在旁人看來是這樣的感覺嗎,算了,也無所謂。」他笑了起來。

  夏洛特聽不懂深淵生物的囈語,無法像他一樣無障礙溝通,一聽她的話夜就明白了。

  那在只看畫面的情況下,就是他向深淵生物許願,然後它們釋放的力量把他包圍,被他吸食,會這麼誤解合情合理。

  可以解釋,但他不想解釋,「無所謂吧,只要我不被他們控制影響就好了。」

  看他有恃無恐的模樣,夏洛特心裡的恐懼開始失控,語氣不由得軟了下來,「今天教室里的事情我會幫你遮掩……只要你不再使用深淵生物的力量………聽我的,好麼?」

  看她的語氣,好像認為他是被影響才做出那種事情,不對,他已經留了一隻深淵生物在那裡背鍋,如果只是覺得和他有關還好,為什麼覺得是他做的?

  所以,不管是媽媽還是姐姐,都瞞著他很多事情,總是這樣。「我要做我想做的事情……我不會再聽你們的話了。」

  夏洛特想不到他會這麼說,眼中急色更顯,還想說些什麼,但就在這時刻,被禁閉的監牢被掀開了一處漏洞,藍色的光芒投射而入,帶著冰潔萬物的寒意。

  「希拉!!!」夏洛特飛身接下她,但強大的衝擊力讓她連著一起後退,只能勉強扭轉方向,讓落地時的衝擊不波及到他,兩人在地面上拖出了數十尺長的痕跡,才將將停下。

  破壞這裡,和讓戰場接近他,當然都不是希拉的意願,她是被當做人形炮彈被擊飛的,氣息萎靡,本就缺乏血色的肌膚此刻更是白得接近透明,胸前只剩幾塊碎布,勉強遮掩著春光,不過即使真有人看見,恐怕也不會留意那被血污沾染的地方,只會被更加恐怖的傷勢吸引注意,從脖頸到小腹,猙獰的漆黑痕跡幾乎將她一分為二。

  「姐姐?!媽媽!你們沒事吧?」夜驚慌地跑向她們,但跑到一半又停下了腳步。

  「你在做什麼?!回來!」看到他的舉動,夏洛特和希拉大驚失色,因為他正像一隻蠻牛一樣沖向深淵生物。

  「可惡的傢伙,我要把你碎屍萬段。」他的話語裡透著幾分緊張和興奮,因為他忽然想到他克制著深淵生物,這樣他就可以保護母親和姐姐,她們也會對他刮目相看。

  想保護她們是真,但想在她們面前表現的心態也占據了主要部分,衝到離深淵生物數十米處後,他自覺已經到了魔法生效的範圍,自信地喊道,「去死吧!怪物!」

  伴隨著他的意志,創世魔法生效了,深淵生物身邊籠罩的污濁一陣波動後,卻什麼都沒有發生。

  「……?」這是他第一次遇見創世魔法完全無效的情況,而且是在增強之後。

  「去死!」

  「去死!」

  「給我去死啊!」氣氛詭異地平靜下來,只剩下他無能中帶著急切的喊叫,深淵生物遲遲沒有動作,好像在打量著他。

  「……愚蠢。」但顯然它已經看夠了,振盪的污濁化作一隻觸手,無限延長,跨過數十米距離,徑直釘射向他。

  以深淵大公的速度,觸手從生成到命中目標連一秒都不需要 ,夜手腳冰涼,雖然普通人身體素質的他是無論如何也躲不開的,但他連動都動不了,只是等著被觸手洞穿。

  噗呲,血肉被穿透的悶響響起,但預想中的疼痛沒有到來,他的目光更加呆滯,只是看著那個身高勉強才到他胸口,連他的身體都無法完全擋住,卻攔在他面前的藍發少女。

  胸口被洞穿,她身上的氣息更加衰弱,右手抓住還在體內扭動的觸手,將其冰潔捏碎,觸手的碎塊掉落在地,發出清脆的聲響。

  「咳咳……」希拉嘔出一口鮮血,落到地面,就化作黑色的冰晶,「……夏洛……快帶他走。」

  用劍支住地面,她想站起身重整架勢,但是脆響過後,自劍柄往下三分的劍身寸寸碎裂,夏洛特眼疾手快抱住,否則她無力的身軀就會栽倒在地,她的瞬間爆發速度不如希拉,即使是傷重的她,所以慢了一步才趕到。

  夜星從未回應過她,她一直使用的,只不過是自己所做的修補。

  「希拉,我來阻擋這隻深淵大公,你穩固傷勢,帶哥哥離開。」危急關頭,夏洛特也顧不得稱呼,但從她口中說出的是和希拉相反的提案,兩人的視線對上,一瞬間的錯愕在她冰藍的瞳孔中浮現。

  夏洛特動作不停,語速飛快,「現在的你又能堅持多久?這才是最合理的選擇。」將兩成神力化作無屬性的本源度入她的體內後,將希拉推向夜。

  火焰燃起,伴隨著震耳欲聾的雷鳴。

  相比起希拉,正面對敵並不是她擅長的事情,此刻也只是用神力編織著層層繁複的魔紋,不為克敵制勝,只求能將其圍困,稍微拖延敵人前進的腳步。

  「你還在猶豫什麼?!」足以抵抗惑星撞擊的第一層防護被敵人只憑肉體就撞碎後,夏洛特難掩內心的驚駭,她急切的聲音在希拉耳邊響起。

  「夜……我們走。」身上的深淵污染依然還在擴散,神力的調動不是為了鎮壓,而是為了餵養延緩它的爆發,將她轉化的時間推遲,這無疑是飲鴆止渴,但她已經顧不得那麼多,連朋友都拋棄的現在,自己的安危更是可有可無,握住他的手,她就要帶著夜往外逃。

  深淵生物越是強大,突破世界阻礙就越困難,如果按照一直以來的規律,在這樣的腹地,別說深淵大公,就連深淵領主都難以出現,除非有人為它們指引方向,無論那人知不知道。

  能對抗深淵大公的人不多,夏洛的父親算其中一個,她必須帶著老師堅持到他趕來。

  「等一下……姐姐,我再試試。」他急的滿頭大汗,汗流浹背,一刻不停地嘗試用創世魔法消除他們三個人的存在感,也想為希拉清除身上的污濁。

  但無論怎麼嘗試,深淵生物觸手尖端伸出的眼球還是如同萬古不動的星光,定格在他身上,希拉身上的污濁也依然慢條斯理地吞噬著她的一切,不被他所干預。

  「你還要任性到什麼時候?!如果你再不聽話,我就把你的四肢扭斷!」深淵化的影響在她的身上出現,情緒開始失去調控能力,她抓住夜的手,全然不顧他手腕處發出的刺耳骨裂聲,他慘叫一聲,幾乎痛得昏厥過去,而後就被她的神力罩住,兩人化作虹光離開。

  停留在夜視線里的最後一個畫面,就是漆黑的深淵生物突破了所有障礙,來到了夏洛特面前。

  ………

  十三層防護,一層更比一層堅固的阻礙,但在它的面前毫無區別,維持著恆定的速度,她眼前的世界被深淵生物遮擋,而後,手掌緩慢向她拍落。

  夏洛特現在的身形雖然還算高挑,但在深淵生物面前就不夠看,雖是人形,但魁梧程度就像她曾經和哥哥見過的獨眼巨人,手掌就足夠將她完全覆蓋。

  氣息還是和剛才一樣混亂強大,而她就連神力都所剩無幾,被鎖定住,動彈不得,頭上的陰影越來越大,再刺耳的骨肉摩擦聲中,夏洛特被壓成了一灘肉泥。

  深淵生物邁過她,打算繼續追尋目標,但地上的血肉突然向外蔓延,由魔導合金澆築的監牢地面被融出無數軌道和奇特的符號,而後以此為燃料,金色的星火燃起。

  如果從上方看去,就會發現以深淵生物為中心,夏洛特的血肉組成了一個圓形的魔法陣,閃爍著雷光的鎖鏈從紋路中生成,層層將它困鎖。

  只是和剛才一樣,只是擺動手臂,鎖鏈就像虛幻的火焰一樣散開,但和剛才又不同,無論它破壞了多少,都會有和剛才相同數目,甚至更多的鎖鏈補上。

  在法陣的一角,金色的星火重新組成了夏洛特,以她對魔法的研究程度,將自身完全能量化自然不在話下,以自己為材料布置魔法陣也是,反倒是只依靠劍戰鬥的希拉無法做到這件事。

  只是與可恢復的神力不同,這次的法陣是以她的一切組成,生命力,靈魂,和神之心,可再生和不可再生的一切,深淵生物每弄斷一根鎖鏈,她的身影就虛幻一分。

  「還不夠……還不夠……」留在希拉身上的神力告知夏洛特他們的距離,蚊吶般的聲音從她口中流出。

  不夠,哥哥他們的距離,不夠,她還能堅持的時間,雖然被延緩,但深淵生物依然一步步地靠近法陣邊緣。

  神力激盪,血肉燃燒得更加猛烈,點點星火如流星四散,就連她此刻凝聚的人形都在燃燒,襯托得她如同的莊嚴的神像,深淵生物被拉回法陣中心。

  只是好景不長,猛烈的燃燒無法持久,夏洛特豐腴的身形不斷縮水,由貴婦變為青蔥年華的少女,又從少女變成天真爛漫的孩童,她身上的火苗搖搖欲墜,仿佛隨時都可能熄滅。

  伴隨著形態的退轉,過往的一切仿佛倒帶一樣在她眼前重現,只是緬懷的心情還未來得及出現,鎖鏈斷裂的聲響就提醒她,深淵生物又要離開這裡。

  「不!」即使短暫,但重新回顧記憶,也讓她重新拾回當時的心境,她不能讓深淵生物掙脫束縛。

  「再堅持一會!夏洛特!再堅持一會,用你一切的一切!再困住它一段時間!」就好像過去的自己在對她說話一樣,她朝自己吼叫。

  從她們世界的能量守則來說,只是空喊,是做不到任何事情的。

  但這並不違背規則,她和希拉一樣,同時傳承著他所教導的道,她們的世界以生命力靈魂和能量等物理存在為基石,而他的世界,力量源自於道,或者說,內心。

  「求求你,哥哥,再給我一點力量,讓我能再堅持一段時間……」

  願望,感情,而在她的心裡,這些都與他有關,無論變成了什麼樣,她心裡的情感依然指向他,即使成為了神,但是形態回到了幼年的現在,她再度失去了自制力,跟隨著情感表達內心想法,即使是靈魂和能量體雜糅的狀態,沒有任何血肉依附,她也依然大哭起來,鼻涕眼淚糊了滿面,就像剛遇見他的時候。

  法陣的火焰燃燒得比剛才的任何一刻都要旺盛,深淵生物第一次沒有把鎖鏈掙斷。

  而已經逃向遠處的夜忽然感到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那痛苦甚至蓋過了他被擰成麻花的手腕。

  「姐姐!媽媽她現在很危險,快停下來,我們應該回去幫她!」

  「閉嘴!如果不是因……咳。」希拉氣急,忍不住訓斥他,但話到一半就僵硬中斷,誠然深淵大公的出現是因為他主動向深淵生物暴露自己,但斥責夜並沒有意義,是她沒有看顧好他。

  但他又怎麼可能聽不出來她話中的未盡之意。

  「………」垂頭喪氣地低下頭,如果是因為他導致母親遇到危險,那他恐怕無法原諒自己,如果母親真的出了什麼事情,那他也……

  如果母親死了?這想法自然而然地衍生而出,如果他再也見不到她了?

  無窮的恐懼和悔恨在他的心裡蔓延,在這樣的心境中,他的眼前突然一片空白。

  夜忽然被帶到了一片蒼白的空間,說是蒼白或許不太恰當,更準確的描述是,無色,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來到這裡,他應該正被姐姐帶著逃走。

  沒有探索的閒暇,他想快點離開,想辦法去幫助母親,顯然,他是這麼想的。

  他也是這麼想的。

  腳下一陣搖晃,他摔倒在地,這才發現自己身處無限高處的高空,上不見天穹下不見地脈,踩在一條漆黑的道路上,那條道路看不見起點也看不見終點。

  然後他低下頭,和另一個人對上了視線。

  他應該看不見他的樣子的,就連視線都無法對上,但他就是看清了,和他一樣的黑色長髮,和他一樣的樣貌,對方的一切都與他完全一樣。

  或者說,是他和對方一樣。

  他正站在他的一根頭髮上。

  ………

  情感的爆發也有極限,但夏洛特的目的已經達成,她堅持了足夠久,也有了更多時間去回憶那些美好與否的過去,而在被火焰燃燒殆盡前。

  而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她覺得自己應該有話要說。

  「對不起,哥哥,我不應該這樣對失憶的你,但是我真的很害怕失去你………對不起!」

  「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明明一開始我只是這麼想的……但是為什麼……我停不下來,對你做的那些事情。」

  「希拉……哥哥就拜託你了。」

  她的愧悔和告白理應無人聽到,深淵生物可沒有和她對話的閒心,只是在情感激盪到極限時,它停下了掙扎。

  「道夜……好久不見。」

  濕潤的氣息不知何時布滿了整片空間,溫柔的雨滴落在她的身上,撫慰了她破損的神之心,也將無法熄滅的火焰澆滅,也把無法逆轉的進程倒轉。

  血肉重新再生,靈魂也重回體內,新生的身體充滿活力,損失的一切仿佛沒有失去過,但意志的疲憊無法消除,夏洛特努力睜大眼睛,怎麼都看不清他的樣子。

  「睡吧,那不是你的錯。」那熟悉的聲音已經告訴了她一切,夏洛特朝他甜蜜一笑,然後沉沉睡去。

  一手攬住她,另一隻手握著破損的夜星,他沒有和面前的怪物敘舊的念頭。

  「道空,你想怎麼死?」

  「唔,她身上屬於你的痕跡要比之前的小姑娘多得多,我之前的理解有誤,她才是你從天道脫身的道標。」深淵生物,不,道空的聲音對他來說同樣毫無理解障礙。

  「所以我陪她玩了一會,因為我知道,只要她還在,你就肯定會回來,但不得不說,她的表現確實讓我意外,如若沒有這般炙熱的情感,恐怕也無法成為你的錨點。」

  「說完了?」

  「唔。」

  「那你該死了。」

  「試一試吧,我等被天道扭曲操控的現在,篡奪了柄權的你能否真正殺死我。」

  ………

  當希拉拖著殘破的身體回到最初的位置時,戰已經結束了,雖然她身受重傷,但這段路程也並不算太長,只能說明戰鬥結束之快,她們對陣深淵大公時,好像也是以這樣的速度敗下陣來。

  就像深淵大公對陣老師時一樣。

  材質普通的長袖院服沒有任何破損,她只見到了深淵大公龐大的身軀如同推金倒柱般躺倒在地,老師站立在它的鼻樑之上,把夜星對準了它的眼瞳。

  「看來你是執意欺師滅祖了。」

  「嗯,我需要更多的天道柄權。」

  「哈。」

  他將夜星刺入那比常人還大,如同星辰一般的眼瞳,漆黑的天道柄權不斷流入他的體內,但好像達到了閾值,他的頭髮不再無限度地增長。

  「你打算挽回你在蒙昧狀態下波及的螻蟻?」

  「嗯。」通過力量形成的通道,他的想法被道空感知。

  「道夜,最後一任道宗,你不認可先賢理論,卻又如此隨意地使用天道柄權,你究竟想要什麼樣的天道,或者說,你想成為什麼樣的天道。」

  「………你想讓天道成為人族的天,護佑人族萬世永存,長盛不衰,這違背了平衡,即使你曾經成功,現在我們需要付出更多彌補。」

  「只是因為我等失敗了嗎,你行事頗為理想化,但觀念卻十分務實。」

  「因為我也拿不出方法,也曾經蒙受福蔭,更沒有成功,所以沒資格批判你們。」如果他們能一直成功下去,以合道的形式左右天道,這事也不會輪到他的頭上,說到底他就不是能擔大任的人。

  那之後,對話再沒有繼續,直到深淵生物化作飛灰的前一刻,他才開口。

  「我會回去。」

  「我等著你。」

  「老師。」希拉忍耐著傷痛和侵蝕,這時候才出聲,看著拖著身子緩慢走近的她,他眼裡流露出一絲愧疚。

  「我應該向你道歉,為我對你做的事情。」他沒有忘記失憶時做的荒唐事情。

  她搖頭,「老師,那是我自己的選擇。」

  他嘆息一聲,「那不是。」他的記憶正在不斷重新沉入靈魂最深處,下一秒他又會變回之前的狀態,沒有時間和她交代什麼。

  「希拉,記住,溫良恭順是後天培養,易怒妄為才是我的本性。」

  「好的……?」希拉不知道為什麼老師忽然這樣評價自己,但即使他這麼說,她也很難將眼前的人和敏感任性聯繫,除非他說的不是他,或者說,不是這個階段的他。

  從一個希拉熟悉的模樣變成了另一個熟悉的模樣,也緊張地握住她的手,「姐姐……我現在幫你治療。」雖然喊得有些遲疑,但他還是遵從著慣性叫著。

  並沒有很爛俗地斷片,他有著剛才的全部記憶,但明明是自己的記憶,卻完全無法理解,因為缺失了前置的過往。

  為什麼要和深淵生物說這些,為什麼要對希拉道歉。

  還有,為什麼記憶里的他沒有治療希拉,明明將從深淵生物身上獲得的力量用來復活那些討厭的同學和其他受害者。

  想不明白,他什麼都不懂,但看到希拉依然被深淵侵蝕,就知道現在不是該想這些事情的時候。

  但和更早之前一樣,他的創世魔法毫無作用,眼看希拉的氣息越來越混亂,一段早已經封存的信息解封。

  「如果你想治療,就必須先把她身上的柄權先收回。」對創世魔法的心得在他腦海流露,創世魔法視效果的不同,維持的時候需要分配出對應份額的力量。

  但之前不知道時,他使用的大部分效果都是一次性,解除之後就會返回他的身上,創造的深淵生物也很快就會抹殺,也算是歪打正著。

  自從掌握這個魔法之後,他沒有解除過的效果只有一個,那就是命令希拉像喜歡那個人一樣喜歡他,而這個命令作用於希拉身上時,占據了絕大多數的份額。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希拉被侵蝕地站立不穩,但還是擔憂看著快哭起來的他,「怎麼了?老……夜?」詢問的時候,她感覺到有什麼東西離開了身體,連同困擾她的污濁一起。

  神色不斷變幻,等到夜的手無力鬆開後,她揚起手,在他臉上留下一記耳光。

  血液匯聚到傷處,希拉這次沒有顧忌什麼,他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紅腫,說來也好笑,不久前夏洛特同樣在另一邊給了他一巴掌,嘴角現在還在流血。

  但他還有剛才的記憶,無論是變成少女的媽媽對他露出的笑容,還是姐姐的傾慕,但那真是他的記憶嗎?因為這好像都不是對他展露的表情。

  其實這也沒什麼要緊的,等希拉的傷治好後,他可以重新修改認知,還可以順便把夏洛特的意識也控制,讓她們對他露出相同的表情。

  但他不想再這麼做了,他受夠了。

  ………

  「真的沒有事情!真的!」在處理好殘局後前來問詢的戰爭神爵面前,夏洛特一臉心虛地向父親保證這次只是誤報。

  像黃金獅子一樣威嚴華貴的中年男性無奈地戳穿她拙劣的演技,「你都變成這樣了,我還會相信你的話嗎?」

  似乎因為變回了少女形態,夏洛特的心態活潑不少,搖晃著他的臂甲,「但是爸爸,你看嘛~學生們都沒事,我也沒有事情,就這樣算了吧。好嗎?」

  「他怎麼樣?」父親的問話讓她渾身僵硬,「哥哥……哥哥很好。」

  「我可是聽說他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裡。」

  「叛逆期嘛……」

  「夏洛特,這次的事情,雖然是因他而起,但他既然已經負起責任,那我就不再追究,只是下不為例。」

  「知道了!謝謝爸爸。」夏洛特蹦跳著把他推到屋外,而後關上了門。

  「有你這樣感謝的麼……」他無奈地搖搖頭,看向院落一角,那裡散養著幾隻似乎是寵物的小動物,在鞦韆上蕩來蕩去的灰色小猴,啄著地上的花草的雛雞,趴在地上酣眠的乳豬。

  似乎察覺到視線,怕生的它們躲了起來,以化作黑色霧氣消散的方式。

  「雜念叢生啊,老弟。」他說完就離開了院落,黑霧再次形成動物們,盯著他離開的背影。

  探查到父親後,夏洛特拍了拍胸脯,大出一口氣,隨後化作流光來到他的房間前,敲了幾下。

  「哥哥,我做好午飯了,要出來吃點嗎?」一如既往地沒有任何回應,夏洛特推開門,端著餐盤走進。

  並沒有不讓她們進出,他只是不想出來,拉上了全部窗簾,沒有打開任何照明,他抱著膝蓋躲在牆角,頭髮長得幾乎變成一件破衣,披在他的身上。

  將食物放到他面前,但和更早之前尚存餘溫的盤子一樣,他動都不想動。

  「哥哥?」夏洛特已經知道他有記憶,所以她又對他用上了這個稱呼,但夜不回應她。

  「咕嚕嚕。」腸胃空蕩絞動的聲音響起,他低下頭,把臉埋在膝蓋之間。

  「那,小夜,我們一起吃飯吧。」她端起食物,吹了吹,既是吹涼,也是讓味道散到他那邊,想喚起他的食慾。

  稱呼正確,虛弱的回答響起,「不需要。」長時間的滴水未進,他的聲音沙啞模糊。

  「反正我又不會死。」這話是真的,因為他已經絕食了一個月,雖然依然感到飢餓乾渴,人也變得消瘦,但他確實死不了。

  「但還是會覺得難受吧,吃一點,然後在喝些飲料,怎麼樣?」

  「不需要。」

  「但是你傷害自己,媽……我也會很傷心的,以前的事情是我不對,不應該這樣對你,要我做什麼你才肯消氣呢?只要我能做到,無論你說什麼我都會做。」她無法再自稱為母親。

  夜一言不發地抬起頭,用那凹陷發青的眼眶看著她。「……」夏洛特的視線無法穿過天道柄權象徵的發簾,他們單方面對視著。

  媽媽是抱著什麼心態說出這種話的?既然擁有那段記憶,就當然聽到了夏洛特的道歉和告白,無法感同身受,因為他沒有更早以前的記憶。

  可那個人已經替他原諒了媽媽。

  在夏洛特面前扮演百依百順的樣子,忍耐不喜歡的事情,讓自己不被丟棄,被她認可,那執念壓得他喘不過氣,可他還是覺得那是因為自己做得還不夠好,日復一日,討厭那個無法讓媽媽滿意的自己。

  可是那段和他無關的記憶告訴他這一切都是虛假的,所有努力都是無用功,他所作的一切全都沒有意義。

  就像他現在耍性子無視夏洛特,她也不會有任何不滿,甚至會放低姿態來請求他的原諒,更早之前,在他剛來到這裡時也這麼做的話,她的態度也不會有任何變化。

  他所擔心的,為之努力的,全部都是虛無。

  夏洛特以為他在為她做的事情心懷怨恨,所以再次道歉,但這恰恰徹底否定了夜。

  這感覺糟透了。

  但畢竟她收留了他,給了他容身之處,即使那理由與他無關,但他還是很喜歡媽媽。

  此刻糟糕的心情甚至不是因為自己沒法對媽媽產生怨恨,只是覺得一切都變得無趣。

  他的思維已經定型,扭曲地定型,所以即使現在他還是想著,這很奇怪嗎,畢竟你讓別人看到的一直都是這樣糟糕的樣子,既無能又無趣,又怎麼能讓人需要呢,該道歉的是你才對。

  也許是時候離開了,畢竟她們需要的都不是他。

  對那個人來說,他的記憶只是滄海一粟,掀不起任何風浪,只要那些記憶再次回歸,他就會徹底消失。

  可對他來說,和夏洛特還有希拉共同生活的這十年就是他的全部,但那又怎麼樣呢?真正被需要的並不是他。

  他的一切不值一提,留不下任何痕跡。

  夏洛特驚喜地看見他背靠牆壁站了起來,雖然剛起身就因為長時間的下肢失血又要倒下,但她及時扶住了他。

  「你說你什麼都會做?」他晃了晃腦袋,似乎想要重整自己的思維。

  「是的,只要是你希望我做的事情。」夏洛特毫不掩飾自己的低姿態。

  「那就把衣服脫了,現在,就在這裡。」

  但他還是想留下點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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