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故人、棋局、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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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恩候府位于于荊州境內,於大衍元年興建於長江北岸,占地足有二百畝之廣,與其說是宅邸實則更像莊園。

  丈半高的朱紅院牆將整個侯府圍住,出了北門再行百丈便是長江。

  掛匾的南門更是雄偉壯觀,開間三丈的楠木大門上僅是門釘便有海碗大,且鍍上了金漆。

  端的是富麗堂皇,尋常百姓見識過的所謂高門大院與之相比簡直不值一哂。

  寒露節氣的酉時,斜陽江畔一座觀景亭中,一男子焚香弄瑤琴,奏響臨江仙曲。

  曲調時而恢弘豪邁時而宛轉悠揚時而唏噓哀戚……亭外十數僕從皆垂首肅穆,不知是礙於男子威儀,亦或者是沉淪弦音不願自拔。

  再觀那男子,身著朱紅綾羅衫;腰系黃金碧玉帶;頭束瑪瑙進賢冠;足上著的白靴也埋上了金絲,此人正是侯府主人李嫁衣。

  他雖一身雍容華貴,氣質卻顯得出塵,英俊的面龐上一對丹鳳眼清澈明亮,卻又似要吞噬一切的深淵。

  若非時而皺眉將眼角處的細密紋路顯現,誰能相信他已過知命之年?

  任誰見了這位養尊處優的貴族都會將他看小十來歲,歲月對權貴總是偏袒些許。

  一名家僕出了北門一溜小跑著來到江畔,見自家主子一曲未盡只好暫且咽下通報的話語。

  好在沒多時李嫁衣便舍琴起身,端著茶盞觀起江景。

  家僕見狀恭腰上前稟報:「稟侯爺,狀元郎偕同結義兄弟前來拜見,小人特來通報。」

  李嫁衣淡淡一笑,自語道:「聽濤的結義兄弟……趣味……」沉吟片刻後李嫁衣說道:「回吧。」

  一眾僕從得令開始收拾茶具瑤琴,李嫁衣自顧出亭,緩步入轎後八名嚴陣以待的壯漢同時發力,穩穩噹噹的馱著主人回府了。

  半個時辰前,兄弟二人來到承恩侯府,江聽濤自報家門後管事的便聞訊趕來將二人迎了進去。

  這一幕令風勝雪異常欣羨,自家兄長人脈廣闊臉面之大當真叫人嘆服。

  這等世襲的貴族豪門都說進便進,瞧那管事的神色還有三分奉承,料是兄長與那李候私交匪淺。

  他想著若是自己亮出劍仙獨子的身份,便是皇宮恐也去得,但終究也是藉父母威名,何時能像兄長這般靠自己傳出偌大聲名贏得江湖甚至朝堂的敬仰。

  管事領著二人入了會客廳,安頓他們的茶水後恭敬道:「請狀元郎與風公子等候少許,我這便遣人去通報侯爺。」江聽濤微笑客套:「那就有勞您了。」管事聞言欲告退,又見江聽濤指著侍候的丫鬟說道:「您讓姑娘們離開吧,我兄弟二人俱是江湖草莽,受不起也不習慣被人這樣服侍。」

  若是旁人膽敢在侯府這樣「客套」,管事只當他們是無知無禮的狂徒。

  可眼下這位狀元朗與自家侯爺叔侄論交,還輪不到他替主人不滿,況且他與江聽濤打交道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知曉他的性子,故而十分爽利的將丫鬟們差遣去了別處。

  至於江湖草莽,管事可不這麼認為,他這等角色最擅八面玲瓏察言觀色,拋開高中過狀元的江聽濤,逢人無數的他也絕不認為風勝雪會是尋常江湖人。

  相貌無雙尚可說是天生父母給,可氣質只能是後天養成。

  一個半大少年郎,入了世襲權柄的侯府,面上無喜無驚無憂無懼,僅是這份從容不迫,便足以看出這名少年的驚人家世亦或者是高深的閱歷。

  「勝雪,你應當知曉一代真龍風玉陽的傳說。以前我還不曾想過,原來你們是家門啊。」江聽濤飲下一口茶水,漫不經心的說著。

  風勝雪從未曾向義兄透露家世,忽聞他問起父親,一口茶水噎住隨即噴出。

  見義兄關切的眼神,他尷尬的抹去嘴角茶水,乾笑道:「風大俠的威名自然是聽過的,兄長這麼一提還真是誒,我與他是家門,哈哈……」

  「即是家門,那不妨拜上一拜。」江聽濤說罷就拽著風勝雪出了會客廳。少年疑惑地「啊」了一聲便任由義兄牽引去了。

  「在侯府亂轉不好吧?」

  「無妨,又不是第一次這樣做。」

  轉悠好一會後,風勝雪感嘆道:「這也太大了吧?簡直像是個小鎮,如此廣闊華麗,恐怕僭越了侯府的規制,承恩候不怕引得朝野非議麼?」

  江聽濤解釋道:「他可不是一般的侯爵,這侯府乃是本朝太祖皇帝特批修建,太祖爺還賜予入朝不趨,贊拜不名的特權。」

  風勝雪嘆道:「想必李家先祖是立下過天大功勞的開國元勛,不然怎能享此殊榮?」

  江聽濤嗤笑一聲:「勝雪,為兄問你,前朝的皇帝姓什麼?」

  風勝雪不假思索快速回道:「姓李!」少年似乎聯想到了什麼,低語道:「李?難道說……」

  江聽濤道:「然也,承恩侯的李正是前朝皇室的李,現在你還覺得這侯府僭越禮制麼?」

  少年一時啞然,萬料不到這能文善武德李侯竟是前朝皇室後裔,昔年他北拒狼朝戰績斐然最後卻疾疾無終恐也是礙於出身。

  又盞茶時間後,二人來到一處形似祠堂的建築內,正中一幅大匾上掛著一張寶弓,匾下是一座神龕,上面供奉著一尊牌位,牌上五字赫然是「風玉陽之靈」。

  父親的牌位風勝雪自是不陌生,在邊城和雲州的家以外還有義母和師父也供奉著,但他們一個是父親的舊愛一個是父親的結拜兄弟,他們供奉合情合理。

  這素未謀面的貴族侯爺在府邸專門設靈位卻是為何?

  難道父親生前和他交情莫逆?

  神龕之上掛著的寶弓又和父親有何淵源?

  江聽濤見義弟發怔,拍其肩膀說道:「愣著幹嘛?上香叩拜啊?」

  風勝雪回神後倉促應道「哦哦,好。」隨後少年燃上三支香插進香爐,三拜之後跪地叩首,往復三遍正好三拜九叩。

  一旁江聽濤見他一拜一叩莊重之極,腰弓成直角便罷了,叩首更是正兒八經的磕到地,地上的灰塵都被震起少許。

  他忍不住調侃道:「老弟啊,你拜親爹呢?」

  少年聞言小臉一紅,說道:「一代真龍高風亮節,不惜魂飛魄散避免人間荼毒,少許敬意何足道哉?」心中卻暗道:「可不就是拜親爹嗎……」

  江聽濤聞言感慨道:「為兄沒看錯你,果真是個好孩子,現如今想你這樣敬仰英雄緬懷先烈的年輕人不多了。」就在此時門外傳來聲音:「二位怎麼跑這兒來了?侯爺已經回府,正往會客廳去呢。」見管事一臉急切,江聽濤不願讓李嫁衣等候,也不理那管事,催促了一聲義弟運起輕功便往回趕。

  等他二人趕回時,李嫁衣已好整以暇坐在主位靜候,不待二人打過招呼,他便微笑對江聽濤說道:「侯府之中讓本候等待的,也就是賢侄你了。」

  江聽濤聞言無半點惶恐神色,反而吟道:「我乃荊州溳水郎,天教分付與疏狂。詩萬首,酒千觴。幾曾著眼看侯王?」

  狂言一出,李嫁衣卻面無慍色,搖頭罵道:「數年未見,你這性子倒是不曾改,還是個無禮的東西!」江聽濤假以辭色回了句:「承蒙誇讚。」而後大馬金刀的入了客座。

  場間氛圍融洽,賓主歡宜。

  照常說風勝雪對這傳聞中的李候應添上幾分親近才是,可不知為何自見了李嫁衣後他便心神不寧。

  隨和又溫文爾雅的侯爺好似洪水猛獸令他驚懼,仿佛他面對的不是人,而是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

  從出娘胎至此,他是第一次對陌生人產生如此強烈的警戒感。

  見那俊美得不似凡俗的少年杵著發呆,李嫁衣和聲問道:「這位公子如何稱呼?」

  心中異樣來的突然去得也乾脆,心緒安定的風勝雪拱手失禮道:「在下風勝雪,見過侯爺。」江聽濤看義弟傻站,催促道:「勝雪還不入座?」

  風勝雪聞言將目光轉向李嫁衣,似在等候他的首肯。

  李嫁衣調侃道:「公子不必拘謹,你那義兄就不似你這般循規蹈矩,本候也不是老古板,繁文縟節我亦甚惱之。」

  風勝雪入座後,李嫁衣更仔細的端詳起來,不時還發出驚嘆的嘖嘖聲。少年面薄,摸著臉羞怯問道:「可是在下面上有穢物?」

  「公子說笑了,是本候失態。」李嫁衣見少年疑惑又解釋道:「本候一介俗人,最喜美麗之物,吃穿用度都是最精最美,便是府中家丁丫鬟也俱是容貌上佳,無他,養眼則心怡。可似公子這般神仙風采,縱使本候自命見多識廣,也是頭一回見識,怎能不令人嘖嘖稱奇?」

  這樣的褒獎早已聽得耳朵起繭,奈何面對的是這樣一位傳奇的侯爺,風勝雪只得裝出受寵若驚的樣子謙虛道:「在下區區一介草莽豈擔得起侯爺這番抬愛?」

  李嫁衣卻不以為然:「論外貌你那義兄已是千里挑一,可與你比起來仍是雲泥之別啊!」一捧一踩的誇讚令少年尷尬無比,他看向義兄,卻見對方笑得開懷。

  江聽濤嘆道:「我說侯爺,您褒他就一定要貶我不成?」

  李嫁衣應道:「我料賢侄一向量大能容,故而快語。」隨後不待江聽濤接話,他自顧將話鋒一轉問道風勝雪:「少俠姓風?」見少年點頭他又問道:「是風雲際會的風還是列土封疆的封?」

  風勝雪道:「正是風雲際會的風。」

  李嫁衣沉吟道:「真有這樣的巧合?莫怪我觀公子有故人之姿……」

  品出話中含義,風勝雪心中一驚,無論是母親義母還是師父都說過自己與父親雖然有三四分相似卻並不明顯,若不是與父親和自己都相處甚久的人根本難以察覺。

  這位李候家裡供奉著父親的牌位,問清姓氏後又說什麼故人之姿。

  就他算是父親故交罷了,他與自己不過初見便有發覺,這怎可能?

  江聽濤聞言也想到李嫁衣所指,他疑惑道:「莫非侯爺說的故人是真龍風玉陽大俠?」李嫁衣道:「正是他。」

  江聽濤聞言擺手,道:「風大俠的傳世畫像我曾見過,與勝雪並不相像,天下同姓之人何其多?風姓雖不多見,可您也不能逮著一個就說有故人之姿啊!」

  李嫁衣搖頭笑道:「賢侄此言差矣,故人風採在骨不在皮,在神不在色。況且……」

  風勝雪搶過話茬問道:「況且怎樣?」

  「況且玉陽右耳後有一顆黑痣,位置正對應前面耳孔,你耳後那顆與他一般無二。」漫不經心的話語令風勝雪幾乎冒出冷汗,李嫁衣所說分毫不差,他耳後那顆痣小而隱秘,若非母親熟悉他身體每一個角落將這顆痣告訴他,便連他自己也無從知曉。

  而僅是照面這些許細節便被這位侯爺盡收眼底,這究竟是怎樣一個人?

  風勝雪佯裝不知,起身走到義兄身邊問道:「大哥看我這真有痣嗎?」江聽濤按住義弟右耳果然發現一顆細小黑痣,位置與李嫁衣所述一致。

  他嘆道:「侯爺真是長了對神眼,莫怪坊間流傳任何古玩字畫只要被您看上一眼便能辨別真偽。」話畢他又對風勝雪說道:「為兄讓你祭拜風大俠看來是對的,不曾想你與他竟如此有緣。」

  少年接話說道:「侯爺這眼力令人拜服,只是這顆痣生的太湊巧,也難怪您會誤會。」

  李嫁衣再轉話鋒:「哦?原來你們去祭拜過玉陽了,難得你們有這份心了。」

  風勝雪問道:「晌午聽人說書,也算對侯爺的輝煌往事一知半解,據先生說您自出道便馳騁疆場而後又稱霸棋壇,卻為何會與風大俠這等江湖豪傑結交?又或者是那先生知之不詳,您早年還有不為人知的江湖經歷?」

  李嫁衣得知如今還有說書人傳唱他的事跡,也不只是欣慰還是傷感,他嘆了一聲,道:「那先生說得不錯,只不過非我曾經江湖,乃是玉陽曾入行伍。那一年他十六歲,在我麾下任游擊將軍隨我南下平定苗疆叛亂,而後又同我西征蠻胡,他與我不僅是袍澤之情,更有兄弟之義,卻在即將全勝之時離我而去,此後一代真龍的威名才在江湖上徹底傳開。」

  江聽濤見李嫁衣情緒似有些低落,寬慰道:「侯爺與風大俠之間的因緣際會令人唏噓,然天下無不散的宴席……」

  李嫁衣自顧說道:「神龕上那張弓你們看見了吧?是我當年贈予他,弓弦是天山雪蠶絲編織,弓身是天外隕鐵鑄造,若要開弓需雙臂各有五萬斤的力道。」五萬斤?

  兄弟二人倒吸涼氣,這弓真乃舉世罕見的霸道!

  李嫁衣稍頓之後又道:「那張弓他只用過一次,那年他十七歲,隔著三百丈一箭將胡汗仗下三大猛將之一的蘇木塔射成一蓬血霧,而且他射出那一箭憑的乃是一身筋肉力量,何其壯哉!」

  江聽濤由衷嘆道:「真龍寶體竟強悍至此!」

  李嫁衣忽然不再敘述而是噙著淡笑,見兄弟二人好奇看著他這才解釋道:「你們不知,那蘇木塔身為一代名將,死得確荒唐。」

  風勝雪不解道:「被一代真龍誅殺很荒唐嗎?」少年不知他的語氣中表現出了少許憤慨。

  李嫁衣搖頭笑道:「荒唐是因為蘇木塔死於我與玉陽的賭約,賭玉陽三百丈外能否一箭將其了帳,最後玉陽從我這裡贏了一壇酒一隻羊腿,他就值一壇酒和羊腿,哈哈哈……」

  就在李嫁衣緬懷過往之時,風勝雪突地問道:「對了,傳說您曾以五百勇士全滅八萬狼軍,這等懸殊您是如何做到?」

  李嫁衣聞言神色一變,調侃道:「這等離奇傳說你也信麼?」

  風勝雪道:「本是不信的,今日得見侯爺已然信了五分。」

  「風公子當真是個趣人,不錯,是我做的,那是一場最絕情的戰爭。我讓那八萬狼軍被困絕地,忍飢挨餓互相殘殺,最後無一……」李嫁衣頓了片刻,側首看向風勝雪又緩緩吐出二字:「生還。」

  就在此時門外管事走進會客廳,說道:「侯爺,該用晚膳了。」

  李嫁衣揉了揉肚皮起身說道:「別說,還真餓了,賢侄、風公子,那些過往雲煙言之無意,我們去用膳吧。」

  李嫁衣非嗜酒之人,風勝雪與江聽濤也連續豪飲兩場,故而三人均是淺酌幾杯,小半個時辰便結束了奢華的晚宴。

  飯後三人散步,李嫁衣領著他們徑直走向演武場,那裡陳設著各式兵器。

  李嫁衣對風勝雪道:「本候飯後好耍些槍棒消食,若是出糗可別恥笑於我。」

  風勝雪連忙擺手:「侯爺昔年縱橫疆場,打得東西南北膽寒,一身武藝必定高強,何必自薄?」

  李嫁衣笑道:「都是些行伍把式,比不得你們這些江湖人。」話畢徑直自兵器架上取過一桿槍,右手握緊槍桿,右腳輕踹撩起槍尾遞進左手。

  雙手握槍的剎那他仿佛回到昔日疆場,滿眼肅殺將平和取代。

  或許真是消遣,他周身並無運氣的痕跡,然即便如此重重槍芒也於瞬間綻開,如片片蓮瓣迅速開合。

  月光垂落,迅捷精妙的槍法施展著,地面槍影似乎有些疲於奔命難以跟上本體的速度。

  觀戰中的風勝雪甚至產生一個錯覺,李嫁衣的槍術造詣比之槍王陳行墨也弱不了幾分,就在他驚訝間,李嫁衣長槍舞畢,順手將槍擲向兵器架,隨即兩個跳躍又取出一柄長劍,握劍同時長槍回歸原位。

  此後李嫁衣每使完一樣兵器便絲毫不停的換上下一種,刀槍劍戟、斧鉞鉤叉、鐧鞭戈鏜、流星錘……十八般兵器,李嫁衣竟無一不精,無一不巧!

  江聽濤見怪不怪,悠閒的坐在石凳上飲茶,風勝雪則是半張著嘴巴,神情敬佩又驚詫。

  過去了大半個時辰李嫁衣擦著額頭汗珠,微喘著走來對他說道:「風公子,看了許久何不上場試手?不若陪我走幾招?」

  風勝雪聞言驚醒,趕忙推阻:「萬萬不可,侯爺萬金之軀,在下怕刀劍無眼……」

  「哦?這麼說風公子自覺贏定我咯?」李嫁衣神情半戲謔半較真說著。

  風勝雪裝作很為難樣子道:「這……在下……」李嫁衣嘲弄道:「堂堂丈夫,怎麼似婆娘般畏縮墨跡?」

  風勝雪又裝作無奈嘆息一聲,道:「那好吧,只是在下隨身兵刃被您府中的護衛收走保管,這些兵器都鑲金嵌玉的,萬一損壞……」

  李嫁衣道:「我當何事呢,場間刀兵你任用無妨。」

  「那在下恭敬不如從命。」話罷,風勝雪取下方才李嫁衣用過的腰刀,一手握刀一手抱拳對李嫁衣見禮:「侯爺,請!」

  李嫁衣則是取下一柄鋼鞭象徵性拱手回應,禮畢瞬間李嫁衣率先發難高舉鋼鞭箭步沖向風勝雪,風勝雪也不甘示弱,上手便是神刀絕式——龍嘯九天!

  就在雙方兵刃即將碰撞之時,風勝雪驚恐發現李嫁衣居然還未運使內力,他雖運了三分內力,可對方卻是完全不設防的狀態,僅憑肉身力量又怎能匹敵他的精純內功?

  此刻想收力已然是來不及了,忽而風勝雪耳邊傳來勁風,原來是江聽濤察覺事態變化情急之中將茶杯擲出,巨大力道使刀身軌跡偏移,總算有驚無險。

  風勝雪鬆懈同時變故又生,李嫁衣見比斗被干擾,慪氣般的揮鞭再進,目標卻是少年手中的寶刀。

  「鐺」的一生脆響後,李嫁衣被內力反衝接連倒退五步,精鐵所鑄的鋼鞭也被崩出一道豁口。

  他勉強站穩後便開始不住咳嗽,臉上也浮現病態的潮紅。

  江聽濤飛身上前一把攙住李嫁衣,右手撫上他的後背注入內力替他順氣,隨後假意對風勝雪怒斥道:「勝雪,放肆!」而後又對咳嗽不止的李嫁衣賠笑著說道:「勝雪年少衝動,請侯爺恕罪,也怪小侄不曾告訴他您的身體狀況。」

  李嫁衣這邊總算是換過氣來,擺手道:「無妨,是本侯不中用了,這點碰撞便引動了舊疾,咳咳咳……看來你和風公子感情甚篤,為了他居然願意拉下臉諂媚於我,咳咳……」

  江聽濤滿臉疑惑故作不解:「諂媚?」

  李嫁衣白了他一眼,沒好氣道:「你方才自稱小侄,還不夠諂媚麼?」

  江聽濤憨笑起來:「本就是應該的,哈哈……」

  本來不知所措的風勝雪見李嫁衣揶揄義兄,也不如何緊張了,他鄭重的鞠躬賠罪,道:「侯爺有意相讓,在下年少無知,一時逞能傷了您,實在難辭其咎。」

  李嫁衣一手掩嘴輕嗽,一手撫起少年,緩緩道:「切莫自責,逞能的是本侯,非不服老和你硬碰。再有,本候並未相讓,二十三年前自邊城卸甲我便染上肺疾,久治不愈導致一身修為盡喪,修養這許多年也不曾痊癒,雖還能舞刀弄槍,卻已然是空架子了,哎……」

  風勝雪有些惋惜,李嫁衣明明有經天緯地之才卻賦閒在家,更是連一身功力都盡喪。

  方才比斗之時對方的倔強他自認為也理解些許,那是不甘,二十年飲冰都涼不了壯年時意氣風發的熱血,奈何英雄已經落幕。

  就在風勝雪為曾今的凱旋侯神傷時,李嫁衣又道:「時辰尚早,無心睡眠,不若聽濤陪我手談幾局如何?」

  江聽濤聞之色變,連連拒絕:「您還是饒了我吧,我自詡聰慧,無論習文練武都是手到擒來,可與您對弈除了挫敗感並無半點樂趣可言,實在傷人自尊。」

  李嫁衣恨鐵不成鋼的嘆了一聲,道:「本侯讓你五子可否?」江聽濤討價道:「五子不行,至少七子。」李嫁衣笑罵:「七子就七子,沒出息的東西。」

  李嫁衣又領著二人去了府中蓮池的小亭,亭外早有四名僕人提著燈籠立身周遭,李嫁衣與江聽濤落座猜先後各自執起黑白,風勝雪側立觀棋。

  僅是一炷香時間,江聽濤先手七子的優勢便被李嫁衣往回找補,又半柱香後李嫁衣黑子落點將對方即將成型的大龍截斷,至此局勢徹底五五對峙。

  時間繼續流逝,江聽濤已落後十二目,他眉心越皺越深,嘴唇也越抿越緊。

  江聽濤遲遲不肯落子,李嫁衣催促道:「再不落子,天都要光了,咳咳……」

  江聽濤雙手一攤,道:「罷了罷了,認敗認敗。」李嫁衣道:「才十二目便認敗麼?」江聽濤被氣笑了:「侯爺啊侯爺,我下不過您可也不傻,現在十二目,再下幾手就三十目了,您是非要我把丑出完嗎?」

  李嫁衣無奈起身,嘆道:「寂寞侯啊寂寞侯……」說罷就欲離開小亭。風勝雪見狀說道:「在下不才,斗膽向侯爺請教一二。」

  李嫁衣側首看向少年,問道:「哦?你也想試試?聽濤是本候一手教出來的,尚且如此吃力,你……」他審視少年須臾後接著說:「要本候讓你幾先?」

  風勝雪挺胸道:「無需侯爺讓子,省去猜先,在下執黑即可。」李嫁衣不禁一笑卻又引得一陣咳嗽,他道:「那請吧,咳咳……」

  只見風勝雪執起黑子落定棋盤中心,江聽濤大驚道:「天元!勝雪你怎敢如此無禮!這不是亂彈琴嗎?」李嫁衣擺了擺手,道:「聽濤無需較真,天元未嘗不是妙手,咳咳……」

  十五手後觀戰的江聽濤察覺異樣,風勝雪走的居然是殭屍流的野路子。

  這種棋路東一榔頭西一棒槌,所下棋子貌似已死,卻又處處製造混亂逼得對手疲於應付,而我方卻可抓住機會乘機連回死棋變活。

  但野路子就是不入流,這種走法在棋壇中飽受非議,遇到殭屍流你不理它它能死地後生,你理它又沒完沒了,下到最後要麼被翻盤要麼以極小的優勢贏個一兩目,輸了丟人贏了膈應。

  通常棋局對弈使這種路子是要遭人不恥的,有脾氣的國手甚至會拂袖而去,總之是一種折磨對弈雙方的無賴走法。

  然李嫁衣何許人也?

  他完全可以讓風勝雪死地後生的希望落空,殭屍流在他面前也只能躺屍,但李嫁衣並沒與選擇速勝,而是放任風勝雪滿布星火。

  他制霸棋壇縱橫至今,那些個國手大師自然也不屑搞什麼殭屍棋,而今有個不知天高地厚或者不懂規矩的少年坐在面前,他也樂於成全,待到星火燎原再一舉撲滅,或許也有一番樂趣。

  李嫁衣抱著這樣的心態對抗殭屍流,風勝雪的點點星火連橫之勢趨於完全,當下局勢換做任何國手接盤也只得撫額認敗,天下間也只有李嫁衣能穩住頹勢緩步反包。

  然縱他棋力高出風勝雪再多,面對這被他放任出的大不利境況也需要沉著思考步步為營,專心之下他久不久響起的咳嗽聲也不再出現。

  其實在棋局開始風勝雪就時刻注意著李嫁衣的咳嗽聲,他默數著對方的嗽聲間隔,兩炷香時間過去,他發現李嫁衣最長一次咳嗽的間隔不超過數八十下。

  而在他的黑子「星火燎原」之後,李嫁衣專注計算,已有半柱香時間不曾咳過,難道他是裝的?

  目的又是什麼?

  他心中對李嫁衣又多一分戒備。

  果然,在李嫁衣徹底拿下優勢之前,他一下不曾咳過。

  而在他優勢明朗不久,咳嗽聲又想起。

  終於又過十五手,風勝雪的殭屍徹底躺屍,少年起身讚嘆道:「放任星火燎原,形成巨大落後再反殺,侯爺棋力高妙古今無人伯仲。」

  李嫁衣嗤笑一聲,不知是譏諷還是得意,他淡淡道:「經此一局,本候也耗了不少心力,乏了,你們自便吧。」說罷打了個哈欠離去了。

  目送對方遠去後,風勝雪將李嫁衣咳嗽的問題說與江聽濤,江聽濤聞言沉思片刻後道:「你小小年紀心窟窿倒挺多,但侯爺與你素不相識,犯得著跟你裝病?且他的肺疾由來已久,當年先帝爺特攜御醫親自看望,結果仍是束手無策。」

  少年聽罷也不再多想,他道:「也是,打個照面的關係,往後應少有交集。」

  李嫁衣言稱犯困,確是去到了書房,他走向桌案鋪開畫紙,僕從隨即呈上調製好的顏料。

  他持筆點墨,寥寥數筆便勾勒出一個人形,隨著不斷蘸料下筆,紙上人物輪廓開始分明,五官逐漸清晰,功成後畫紙上的人赫然便是風勝雪。

  他畫技之精妙便是洛清詩這個只畫兒子的專業戶見了也得稱道,那畫紙上的人兒與她的愛子幾可說是分毫不差!

  突的,燭火一閃,一道身影自暗處出現,他讚嘆道:「侯爺僅憑記憶便可將那少年描摹得栩栩如生,奴佩服。」

  李嫁衣確是幽幽一嘆,道:「縱是年少風流可入畫,卻也自成風骨難筆拓。你守著這幅畫晾乾,而後送到北邊去吧。」

  那人本想說些什麼,張了張嘴卻沉默了,李嫁衣見狀問道:「說吧。」

  那人道:「奴斗膽一問,時值如今您還有必要『咳嗽』嗎?」

  李嫁衣閉目,似是陷入回憶,他道:「昔年先帝帶著御醫還有五千禁軍來看望本候,若非我自傷肺脈矇混,這侯府恐遭夷為平地。此後府里又多了許多雙眼睛,不咳嗽不行啊……但面具帶久了就在臉上生了根,拿下,難啊。」

  那人接著道:「所以您今日遇到生面孔,才會忍不住『咳嗽』?」李嫁衣未置可否,離開了書房。

  翌日,兄弟二人在會客廳靜候李嫁衣一同用早膳,管事領著幾名丫鬟帶來吃食,得知二人慾辭別他說道:「侯爺起得晚,他昨日便吩咐了,若是二位想要離開則請自便,這是侯爺為二位備上的禮物,請務必收下。」說罷雙掌一拍,兩名家丁各捧著錦盒送至飯桌前。

  江聽濤不待義弟可否便收下禮盒,對著管事拱手道:「勞請轉告侯爺,我兄弟二人多謝他的美意,這禮物我等便笑納了。」管事又說道:「侯爺還說了,狀元郎家祭過後務必來一趟侯府,屆時可能會有殺害尊父兇手的確切消息。」

  江聽濤聞言身軀一震,而後不住顫抖,他躬身對著李嫁衣居室的方向施了一禮,道:「屆時必定再來叨擾。」

  ……

  侯府外江聽濤打開錦盒,一股異香湧入二人口鼻,盒中盛滿了形似金絲的絮狀物,風勝雪問道:「這是什麼?」

  「南洋呂宋國朝貢的菸草,金絲熏,又叫十里聞香,這一盒至少價值千兩白銀。」江聽濤陶醉的深吸一口。

  風勝雪聞言感慨李候出手大方之餘更好奇他會送什麼禮物給自己,忍不住打開錦盒,入眼是一顆拳頭大小的珠子,通體渾圓潤澤,質地似碧玉。

  他把玩端詳好一會也沒看出什麼門道,身側江聽濤已是目瞪口呆。

  江聽濤驚嘆道:「夜明珠!這麼大?侯爺厚此薄彼啊!」

  風勝雪不解:「這東西很稀罕麼?」

  「豈止稀罕,簡直就是稀世!你若把它賣了,可保今後三代富貴,便是不賣,放在家裡也省去不少燈油錢哩。」江聽濤解釋道。

  「啊!這麼貴重?無功不受祿,我得還回去。」少年轉身欲歸還禮物,卻被義兄拽住胳膊肘,江聽濤說道:「侯爺贈禮予你,代表他看得上你,你貿然歸還豈不損他顏面?再者,夜明珠雖貴重,於他卻也算不得什麼。」

  少年嘆道:「這可是好大的人情……」

  江聽濤調笑道:「不用多想,侯爺樂善好施從不討取人情。」

  風勝雪不再多想,收好寶物和義兄消失在街角,殊不知一道身影悄無聲息尾隨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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