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假使願望成真的話
就在後天的星期日──
「咦！小日和來過了！？」
在開往溫泉設施的電車中，泉一臉不滿地說道。
「是啊，她前天來的，昨天回去了。」
「為什麼不告訴人家啦！」
四人座的包廂里，坐在我斜對面的泉不滿地鼓起雙頰。
順便一提，葵同學坐在我旁邊靠窗的位置，瑛士則坐在我的正對面。
「因為她是晚上來的，第二天上午就回去了，根本沒時間和你見面吧。」
「要是聯繫我的話，至少還能讓我送她一下！」
「她應該是急著要離開，所以才不想麻煩你吧？」
「小日和還真是見外～……」
泉垂頭喪氣，顯得非常失落。
「不過日和有提到她也想見見泉。」
我不想說就是因為你早上爬不起來，所以日和才不想麻煩你。
平時她都是靠瑛士每天早上過去叫她起床，上學才不至於遲到，不過聽說她假日好像都要睡到中午以後。
瑛士貌似說過，約會遲到一個小時還算是好的。
今天也是一樣，假如瑛士沒去接她的話，我們大概會趕不上電車。
「我跟日和說已經把轉學的事告訴你們了，我想過幾天她應該會和你聯繫。我再強調一次，日和沒能告訴泉全是因為我的關係，就請你原諒她吧。」
「那種事我才不在意呢。」
和那種小事相比，我更想見見她！
泉鼓得圓滾滾的臉上似乎這麼寫著。
「小日和既然都來了，就表示葵同學的事已經告訴她了吧？」
瑛士安撫著一臉落寞的泉，同時向我問道。
「是啊，我本想唬弄過去，但很快就被抓包了，所以不得已只好全盤托出。」
我小聲地抱怨幾句，同時告訴瑛士是地板上的頭髮導致整件事情曝光。
「小日和的心思特別敏銳，這一點和晃截然不同～」
「別說得好像我很遲鈍一樣。」
「放心吧。男生基本上都很遲鈍，晃當然也不例外。」
「……這個回答是要我放心什麼？」
姑且不論別的男生，難道我就那麼遲鈍嗎？
我一直以為遲鈍的只有記憶，結果是我對自己的事一知半解。
「那麼，小日和她怎麼說？」
「已經得到她的諒解了，她會幫忙隱瞞不讓爸媽知道。」
「有小日和的協助一定沒問題。要是有所隱瞞的話，反而會惹她不高興吧？」
「不，她並不是因為隱瞞的事而生氣……」
「那她是對什麼事不高興？」
「她好像以為我和葵同學正在交往，一聽說我們沒有在交往，結果她就生氣了。」
「喔……也是，小日和對這方面特別嚴厲。」
真的很嚴厲……簡直都要被她逼到無路可退了。
那種逼問方式就和父親生氣的時候一模一樣，所以才讓我更加難受。
「不過嘛，就算以後才開花結果，小日和應該也會原諒你吧？」
「開花結果啊……」
也就是說，泉與日和想要表達的是，既然在一起生活，我就應該負起責任和人家交往才對。
我當然明白她們的意思，也能理解年輕男女這麼做會被人在背後說閒話。
如果這件事發生在別人身上，我大概也會認為不可能沒有那種關係。
不過，很抱歉讓大家失望了，因為我們並不是那樣的關係。
要說得更準確一點，應該說我們彼此都沒有那種餘裕比較接近。
那是因為我們有明確的時間限制。
當然，若有人問我真的完全沒有那種想法嗎……該怎麼說呢？
我試著捫心自問，仍不太清楚自己是怎麼想的。
我茫然地思考，就算要弄清楚自己的心意，應該也要在事情全部解決之後吧。
我們就這樣坐了一個小時的電車，才抵達最近的車站。
從車站步行二十分鐘左右，總算到了目的地溫泉設施，但是……
「是這裡吧？」
「應該是……」
泉會這麼沒把握也沒辦法。
因為眼前是一片高大的杉樹林，樹林下方只有一扇類似寺院入口的大門，乍看之下實在很難想像這裡有溫泉設施。
話說這不就只是一片森林嗎？
「總之先進去吧。」
「也對。」
在瑛士的領頭下，大家一起穿過大門。
我們沿著杉樹林中鋪著石板的道路前進，不久便看見一座木造建築。
看上去像是古民家的建築，但大家一踏進裡面都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呼。
「喔喔……這可真了不起。」
「真時尚～♪」
挑高的天花板上懸掛著華麗的照明，地面鋪著黑色的石頭，形成鮮明的明暗對比。
整面牆都用玻璃窗拼湊而成，所以感覺起來比實際的面積還要寬廣。
我想應該是只有把古民家的內部重新裝潢成時尚的風格吧。
玻璃窗的另一邊是寬敞的木頭走道，視野非常遼闊。
我們告訴櫃檯有事先預約，之後店員便立刻帶我們前往房間。
陽光透過樹木的縫隙，灑在木頭走道上，我們一行人穿過走道，很快地就來到預約的小屋。
打開房門進去的瞬間，一陣清爽的花草香氣撲鼻而來。
房間是約八張榻榻米大的榻榻米房間，裡頭備有一組頗有年代感的木桌和椅子。正面的窗戶外是開放式的露台，兩個木製的浴池就並排在那裡。
溫泉從壺嘴傾瀉而下，幽雅的聲音在整個房間迴蕩。
「好棒！超有氣氛的！」
泉雀躍地大喊，隨即蹦蹦跳跳地進入房間。
她拉著葵同學站在窗邊，一臉興奮地不停眺望溫泉。
確實就如泉所說的那樣，這裡的確是氣氛不錯的單間露天浴池。
不論是地點、小屋的外觀，乃至內部裝潢，全都堅持以木材精心打造，藉此營造出佇立在森林中的秘境感。
這種只有行家才知道的隱密感真是令人讚嘆。
我覺得這對高中生的我們來說好像有些奢侈。
「好了好了，我們趕快來泡溫泉吧！」
「嗯。」
「那我們去洗手間換衣服，你們兩個男生就在房間準備吧！」
我側目望著消失在洗手間的兩個女生，接著和瑛士一起脫下身上的衣物。
我在心中尋思，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雖說不必擔心被其他客人看到，但思春期的男女在一起混浴不太好吧。
儘管身上包著毛巾所以不會光著身子，但也並非完全沒有走光的危險。
我和瑛士是可以不介意小小的走光，但泉和葵同學……總覺得自己不該去想像。雖然我拼命搖著頭試圖不去想它，卻怎麼也揮之不去。
沒辦法了。如果她們兩個不小心走光的話，我也只好等價交換一下了。
「晃，你怎麼了？」
「啊不，沒什麼……」
瑛士將毛巾纏在腰上，看來已做好萬全的準備。
為什麼這傢伙能這麼冷靜啊……
「我們先進去吧。」
「好啊。」
我們走到露台上沖完澡後，便進到浴池當中。
瑛士和我分別泡在不同的浴池。
「啊呼……」
溫泉的暖意包覆全身，使我不禁發出奇怪的聲音。
剛泡的時候感覺有點燙，但習慣之後就會發現溫度恰到好處。
大概是因為泉質有點黏稠的緣故，以至身體有種被溫暖纏繞的感覺，令人一泡就上癮。這种放松感和平時在家裡泡澡完全不能相提並論。
溫泉的效果讓我剛才的那股興奮感恢復平靜。
「男士們久等啦！」
從背後傳來的泉的聲音，從我的頭上穿了出去，在森林之中迴蕩。
瞬間，本該平靜下來的煩惱又被喚醒。心中的那股興奮頓時衝到最高點。
我故作冷靜，儘量表現得若無其事。當我回頭的瞬間，眼前的景象卻令我感到絕望。
「……這是什麼打扮？」
葵同學和泉穿著我沒見過的長連衣裙現身。
「這個叫做泡湯服，是泡溫泉時穿的衣服。」
「泉同學也有買我的那份。」
聽到這句話，我才想起一件事。
葵同學聽到泉提出要混浴時，她沒有反對的理由。
那時她和泉兩人竊竊私語，大概是因為當時聽說有準備好泡湯服，所以才沒有反對吧。
莫非瑛士也知道這件事，所以才沒有反對嗎？
我望向瑛士，只見他對我露出耐人尋味的微笑。
虧我這麼相信你，你這個叛徒！
「好奇怪喔？難道晃在期待著什麼其他的打扮嗎～？」
「我才沒有！」
你明明就知道一定會有所期待吧。竟敢如此玩弄思春期男生的心情！
我管它是泡湯服什麼的，這個肌膚露出面積比泳裝還少的衣服，還遠遠不如稍微暴露一點的夏季服裝。
你們要怎麼賠我那個無處發泄的純情煩惱啦！
「那就打擾囉！」
泉用溫泉將身體沖洗乾淨後，便直接跳進瑛士泡的浴池裡。
不，請等一下。這個浴池不管怎麼看都只塞得下兩個人，無法容納三個人。
泉和瑛士泡在同一個浴池裡，那就表示……
「打、打擾了……」
「好、好的！請進！」
葵同學一臉羞澀地進入我泡的浴池當中。
難道說……瑛士他知道會變成這樣，所以才故意去另一個浴池嗎？
我再次將目光投向瑛士，只見他不停地對我點頭示意，並露出如同佛陀一般的神聖表情。
真抱歉剛才把你說成叛徒……其實我一直都很相信你！
「這個溫泉真不錯……」
「喔、喔喔，是啊……」
因為我們的距離很近，導致我的心臟不禁怦怦直跳。
雖說穿著泡湯服，但她的香肩整個露出，後頸也因為頭髮向上盤起而一目了然，加上這樣的距離感，要讓人不注意到也難！
「雖然辜負晃同學的期待，但穿這樣應該可以吧？」
「啊？說什麼可不可以，我從一開始就沒有任何期待呀？」
可以！這個很可以！這樣已經是滿滿的福利了，我很滿意！
我的臉上裝出一副冷靜沉著的樣子，心裡卻忍不住大喊「泉，幹得漂亮」。
我為自己把你們當成笨蛋情侶一事感到抱歉。
「啊～考試帶來的疲勞全都一掃而空了呢～♪」
泉頭頂著毛巾，說話的語氣就像個大叔一樣。
「不然每次考完試都來這裡享受一下吧。」
「瑛士的提議太棒了，那就這麼辦吧！」
「話雖如此，馬上就要放暑假了，下次來也要等到第二學期的期中考之後吧。」
「暑假啊……」
我將瑛士說過的話又複述一遍。
和葵同學的同居生活很快地已經過了一個月。
一轉眼，第一學期只剩下兩個星期了嗎？
「晃，你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一想到第一學期只剩下兩個星期，就覺得有點依依不捨。」
「你不期待放暑假嗎？」
「不是的，我只是在想，葵同學的狀況好不容易有所好轉，結果卻要放暑假了……感覺有點可惜，要是還有更多時間，情況還會變得更好。」
「確實如此。在放長假之前，若能做到某種程度的話應該會比較好。」
瑛士說得沒錯。
好不容易才拉近和同學之間的距離，改善老師們對她的印象，結果卻遇到暑假，真是令人扼腕。
沒人能保證暑假結束的時候辛苦累積的成果依然存在。
不單如此。
為了解決葵同學的問題而度過的每一天，也就意味著我剩下的日子正在一分一秒地走向結束。
心中產生的這種實際感，大概也是原因之一吧。
不是還有第二學期和第三學期，而是只剩下第二學期和第三學期了。
雖說距離搬家的日子還有八個月，但扣除長假不看，實際時間只剩下五個月。
那樣的焦躁感正驅使著我。
「別擔心，暑假期間也能和同學見面。只要事先和大家約好一起出去玩就可以了，何況暑假期間也有志工活動。這方面就包在我身上吧♪」
「謝謝你。」
真的一直受到泉單方面的照顧，不如說幾乎都是泉在幫忙安排。
我完全沒想到她會考慮得那麼周到，因此才自然而然地開口向她道謝。
「不用那麼客氣啦，因為是我自願這麼做的。」
「不，我一定要說。真的很謝謝你。」
「我都說不要這樣了，再說下去我就把你揍飛喔。」
我明明是發自內心向她道謝，她卻不知為何露出不悅的表情。
我真的搞不懂。
「你也理解一下覺得自己有責任的晃的心情。」
瑛士安撫著把嘴巴翹得高高的泉，對我說道：
「因為是自己對人家伸出援手的，所以自己必須想辦法幫上忙。我能理解晃不想給我們增加太多負擔的心情，不過，我和泉的心情也和晃一樣。」
「你們也一樣……？」
「我們不是沒有任何想法就來協助你，這並非因為受人之託，也不是基於同班同學的情誼。我們只是單純地想盡一份力罷了。雖然一開始是受到晃的拜託，不過葵同學現在也已經是我們很重要的朋友了。」
「瑛士……」
「只要你能明白這一點，就不必再說這些感謝的話。」
「就是說呀，就是這麼回事。」
一旁的泉點頭如搗蒜表示贊同。
聽完瑛士這番話，我突然想起瑛士以前曾說過的話。
──人與人基本上是無法相互理解的。
無論感情再好，在一起多長的時間，都不可能無條件地理解對方的心情。正因如此，為了維繫和重要的人之間的關係，對話不可或缺。
這句話說得確實沒錯。
只是我完全沒想到他們兩個人竟對葵同學如此地重視。
對兩人過度的感謝，覺得給他們帶來負擔或添麻煩等等，對他們兩個抱持這樣的想法或許是件很失禮的事。
所以，我又在心中默默地說了一句『謝謝』。
「葵同學，暑假你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嗎？」
「咦，我嗎？我想想……」
葵同學一臉認真地思考著。
經過一段時間的煩惱後──
「只要和大家在一起，去哪裡都可以。」
葵同學有點不好意思地靦腆說道。
「晃，和我交換一下位置。」
「咦？」
泉從和瑛士一起泡的浴池裡起身，徑直往我們的方向走了過來。
她拉著我的手臂硬把我從浴池裡拖出，自顧自地泡進我的位置，隨即一把將葵同學緊緊抱住。
「葵同學，你真的太可愛了！我會一定帶你去各種地方玩！」
「好、好啊。謝謝你。」
「啊～葵同學，你的身體好柔軟，摸起來真舒服……」
在泉的緊迫盯人攻勢下，葵同學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我和瑛士泡在另一個浴池，眺望著她們兩人的互動。
我本來難得有機會能和葵同學一起泡溫泉……這句話還是別說出來吧。
我們就這樣在有限的時間裡盡情享受泡湯的樂趣。
感覺很熱的時候，就從溫泉起身休息一下，或是更換浴池。
我們在大自然中充分享受泡湯的奢華氛圍，並約好下次還要再來，接著便離開了溫泉設施。
既能放鬆身心，又能了解瑛士和泉的心情，我覺得能來這裡真是太好了。
這樣一來，應該可以度過一個充實的暑假吧。
我是這麼認為的……
但這時的我卻沒有意識到，自己竟疏忽了最重要的葵同學的想法。
到了退房時間，我們四個人的手上都拿著一支冰淇淋在大廳享用。
「真是個不錯的溫泉。」
「是啊。」
我和葵同學並肩坐在一起，透過冰淇淋讓泡湯發燙的身體降溫。
通常大家都習慣在泡完溫泉後喝牛奶，但冰淇淋感覺也不賴。
「泉，我們接下來要去哪裡？」
「我想去求神保佑。」
「啥？求神保佑？」
我雖然想對這傢伙吐槽說「你又突然在說些什麼啊？」，但大家對泉突然提出奇怪的建議早已見怪不怪。
一想到這又不是第一次了，我又把話吞了回去。
「經常搬家的晃可能不知道，這一帶其實是著名的觀光勝地，附近甚至還有座被登錄為世界文化遺產的神社，在縣內可說是大家必去的觀光勝地。不單是日本人，在外國人之間也頗受歡迎。」
「是嗎……說不定我有聽過。」
「我早就想去參觀了，但我想和大家一起去。」
「好啊，機會難得，我們就去看看吧。」
雖然有一半是出於泉個人的興趣，但既然那個地方如此出名，過去看看也沒什麼不好。
雖然不是因為遇到困難才特地過去求神保佑，但向神明祈禱將來一切順利也不是件壞事。
我們吃完冰淇淋之後，便回到車站搭乘電車前往目的地。
「……這裡也太大了吧。」
我們一行人到達神社，眼前的景象讓我不由得驚呼。
走過表參道，穿過巨大的石造鳥居，一片廣闊的土地映入眼帘。
我看了一眼導覽告示牌，發現這裡占地十分寬廣，除了我們要去的神社之外，裡頭還有許多建築物。
若想全部逛完一圈，平均也得花上兩個小時。
周圍被高大的杉樹團團包圍，使得陽光無法透入，因此現在雖然是初夏，感覺卻十分涼爽。
真不愧是人氣景點，瀰漫著神秘的氛圍。
「感覺有種難以形容的厲害……」
「嗯，沒想到附近有這麼棒的地方。」
葵同學被眼前的景象嚇得倒抽一口氣，同時如此說道。
「好啦，別再讚嘆了，我們快走吧。」
「好。」
泉走在最前面，我們趕緊跟上。
話說回來……這裡真不愧是人氣觀光景點，周圍人聲鼎沸。
雖然星期天也是原因之一，但外國人比日本人還多，這點也很讓人吃驚。
我們在平緩的坡道上前進，左手邊可以看見五重塔。再往前走了一段路，前方出現一座看似正殿的建築物。
我們在櫃檯付了入場費，進去後不久就來到了正殿。
「是在這裡參拜嗎？」
「這裡也可以，但我想去的地方在更裡面。」
「裡面？」
向東穿過正殿，有條石階一直延伸到遙遠的彼端。
「要從這裡爬上去嗎……」
「一共有兩百階，大家加油吧。」
「兩百……」
瑛士和泉腳步輕快地走上石階，我和葵同學則跟在後面。
過了一會兒，我才發現葵同學爬階梯的速度慢了下來。
「葵同學，你還好嗎？」
「嗯，我沒事……」
她臉上的笑容明顯在說自己非常吃力。
這也難怪。因為這座階梯相當陡峭。
「不必勉強自己配合他們的腳步，我陪你慢慢爬上去吧。」
「嗯，謝謝你。」
我向葵同學伸出手來，她委婉客氣地拉著我的手。
就在這個瞬間，我才發現自己在無意中做出一件不得了的事。
我怎麼會如此自然地牽著人家的手啊！
不對，我沒動任何歪腦筋。我之所以牽著葵同學的手，只是想讓她在爬階梯時不會那麼吃力罷了，但她那柔軟的手卻讓我瞬間失去冷靜。
我想想上次握女生的手是什麼時候的事。
對了，上一次是小學跳土風舞的時候。
我忘了自己為什麼會和討厭的女生安排在同一組，只記得當時我們是一臉不悅地互相捏著指尖跳舞，真是令人討厭的回憶。
可惡，為什麼這種記憶就記得特別清楚啦。
「你怎麼了？」
葵同學微微歪著頭，不解地問道。
「啊，不……我只是在想，你是不是不願意和我牽手？」
「咦……？」
葵同學像是想起什麼似地，雙頰立刻泛起紅暈。
「不會，我不討厭。」
「是、是嗎……」
葵同學微微用力握緊我的手。
「晃同學的手好溫暖。」
「是、是嗎？大概是因為爬階梯有點熱吧。」
我不好意思說自己是因為緊張才渾身發燙。
不過，我覺得這樣就能將和女生牽手的討厭記憶完全覆蓋掉。
我的心中如此思考著。
爬上終點時我已筋疲力盡，這不是因為疲勞，而是緊張造成的。
我調整好呼吸後環顧四周，才看見瑛士和泉站在不遠處向我們招手。
「抱歉，讓你們等了一會兒。」
「沒關係。話說你們兩個怎麼牽起手來了？」
「不，別誤會。是因為葵同學爬得有點吃力，我才幫忙拉她一把。」
「是啊，這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
我們連忙把手鬆開不斷辯解。
「有什麼關係嘛，先別管這種小事了，快來這裡看看。」
這種小事……對我來說可是一件大事。
我們跟著泉走去，看見前面立著一棵古老的杉樹。
「這是什麼……？」
那棵杉樹在離地面約十公尺的地方被俐落地砍斷，樹上連一根樹枝都沒有，樹幹中間有一半是空心的。
乍看之下似乎只是一棵枯樹，但仔細一看，樹幹上又長出新的小樹枝，樹枝上長有綠葉。
在這樣的狀態下居然沒有枯萎，植物強韌的生命力真令人驚嘆。
樹幹上綁著注連繩，莫非這是神木嗎？
有許多人都圍在它的四周，所有人都同時對它擺出雙手合十的動作。
「這棵樹是樹齡超過六百年的杉樹，名叫『願望杉』。」
「願望杉？」
「相傳只要向這棵杉樹祈禱，願望就能成真。」
泉說完這句話後，隨即露出平時沒見過的表情，認真地凝視著杉樹。
這張側臉實在過於虛幻，讓人無法想像這是平時那麼開朗的泉會露出的表情。
「我一直想來這裡，卻遲遲找不到機會……」
「為什麼？」
「因為我沒有什麼值得向神明祈禱的願望。有些人可能會覺得無論多么小的願望都可以向神明祈禱，但我認為這種小事不可能每次都能實現，所以我只會來這裡一次，只有在找到一定要實現的願望時才來。」
原來如此。
很像對神社情有獨鐘的泉的作風。
「所以呢？你的願望是什麼？」
我用輕鬆的口吻反問她。
「我希望葵同學能有光明的未來。」
「咦……」
這聲驚叫不是從我的口中發出，而是來自葵同學。
「泉同學……」
「又沒有規定只能祈禱自己的願望吧？因為這不是很具體的願望，可能會讓神明感到為難。不過我只是想祈禱葵同學能開心度過每一天就好，而不是一一細數願望，這樣應該沒問題吧。」
泉像是對杉樹訴說著心中的話，隨即閉上眼睛雙手合十。
「我雖然不是虔誠的人，但如果能實現一次願望的話，我的心情也和泉一樣。」
瑛士說完，也在泉的旁邊跟著祈禱起來。
「你們兩個……」
這教我要如何將湧上心頭的感情壓抑下去呢？
泉為了葵同學用掉自己唯一一次下定決心祈禱的機會。
複雜的感情濕潤了我的雙眸，我強忍著淚水，在它溢出之前閉上眼睛，雙手合十拼命祈禱。
──希望我們的願望能夠實現。
我不知道自己祈禱了多久。
過了一會兒，我注意到旁邊有輕微的啜泣聲，於是我睜開眼睛往旁邊一看。
在我旁邊的葵同學也跟著祈禱，一滴淚從她的臉上滑落。
後來，我們在商店買了以願望杉為主題的護身符。
這個護身符是做成在Q版的杉樹上掛著鈴鐺的鑰匙圈。
在葵同學的問題全部獲得解決之前，大家都會擺在包包里。
之後我們在園區內逛了一圈就離開了。
中途經過伴手禮店，我們又買了一些伴手禮。
三個人不知是否玩累了，所以一上電車很快就睡著了。
我一個人眺望著窗外的風景，腦中不禁思考著。
要是這樣的日子能一直持續下去就好了──
然而那卻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實現的願望。
就算成功解決葵同學的問題，等待著我的也是和大家各奔東西的未來。
想到這裡，不知為何，我的內心深處感到一股明顯的痛楚。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明明對轉學早就習以為常，每次都對逐漸淡薄的人際關係抱持放棄的態度，如今卻變得這麼不想轉學。
和瑛士重逢，和泉相處融洽，漸漸對轉學感到依依不捨。
即便如此，至今我也從未有過如此明確覺得討厭的感覺。
我看著把頭靠在我的肩膀上睡得安穩的葵同學，心中思考著。
是啊。
自從和葵同學同居以後，我就開始有種不想改變現狀的感覺。
不知道是無法放著葵同學不管的正義感使然，還是出於其他感情。儘管如此，我依舊希望能和葵同學多相處一段時間。
意識到這一點後，胸口的疼痛逐漸化為悲傷和寂寞。
「呼……」
我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像是壓抑住這股感情一般。
我再度將視線轉向窗外，夕陽和剛才看到的顯得格外不同。
以後當看到像現在這般美麗的夕陽時，我就會回想起今天的事吧。
想到這裡，映照著我們的暗紅色天空，看起來似乎顯得有幾分落寞。
「咦！小日和來過了！？」
在開往溫泉設施的電車中，泉一臉不滿地說道。
「是啊，她前天來的，昨天回去了。」
「為什麼不告訴人家啦！」
四人座的包廂里，坐在我斜對面的泉不滿地鼓起雙頰。
順便一提，葵同學坐在我旁邊靠窗的位置，瑛士則坐在我的正對面。
「因為她是晚上來的，第二天上午就回去了，根本沒時間和你見面吧。」
「要是聯繫我的話，至少還能讓我送她一下！」
「她應該是急著要離開，所以才不想麻煩你吧？」
「小日和還真是見外～……」
泉垂頭喪氣，顯得非常失落。
「不過日和有提到她也想見見泉。」
我不想說就是因為你早上爬不起來，所以日和才不想麻煩你。
平時她都是靠瑛士每天早上過去叫她起床，上學才不至於遲到，不過聽說她假日好像都要睡到中午以後。
瑛士貌似說過，約會遲到一個小時還算是好的。
今天也是一樣，假如瑛士沒去接她的話，我們大概會趕不上電車。
「我跟日和說已經把轉學的事告訴你們了，我想過幾天她應該會和你聯繫。我再強調一次，日和沒能告訴泉全是因為我的關係，就請你原諒她吧。」
「那種事我才不在意呢。」
和那種小事相比，我更想見見她！
泉鼓得圓滾滾的臉上似乎這麼寫著。
「小日和既然都來了，就表示葵同學的事已經告訴她了吧？」
瑛士安撫著一臉落寞的泉，同時向我問道。
「是啊，我本想唬弄過去，但很快就被抓包了，所以不得已只好全盤托出。」
我小聲地抱怨幾句，同時告訴瑛士是地板上的頭髮導致整件事情曝光。
「小日和的心思特別敏銳，這一點和晃截然不同～」
「別說得好像我很遲鈍一樣。」
「放心吧。男生基本上都很遲鈍，晃當然也不例外。」
「……這個回答是要我放心什麼？」
姑且不論別的男生，難道我就那麼遲鈍嗎？
我一直以為遲鈍的只有記憶，結果是我對自己的事一知半解。
「那麼，小日和她怎麼說？」
「已經得到她的諒解了，她會幫忙隱瞞不讓爸媽知道。」
「有小日和的協助一定沒問題。要是有所隱瞞的話，反而會惹她不高興吧？」
「不，她並不是因為隱瞞的事而生氣……」
「那她是對什麼事不高興？」
「她好像以為我和葵同學正在交往，一聽說我們沒有在交往，結果她就生氣了。」
「喔……也是，小日和對這方面特別嚴厲。」
真的很嚴厲……簡直都要被她逼到無路可退了。
那種逼問方式就和父親生氣的時候一模一樣，所以才讓我更加難受。
「不過嘛，就算以後才開花結果，小日和應該也會原諒你吧？」
「開花結果啊……」
也就是說，泉與日和想要表達的是，既然在一起生活，我就應該負起責任和人家交往才對。
我當然明白她們的意思，也能理解年輕男女這麼做會被人在背後說閒話。
如果這件事發生在別人身上，我大概也會認為不可能沒有那種關係。
不過，很抱歉讓大家失望了，因為我們並不是那樣的關係。
要說得更準確一點，應該說我們彼此都沒有那種餘裕比較接近。
那是因為我們有明確的時間限制。
當然，若有人問我真的完全沒有那種想法嗎……該怎麼說呢？
我試著捫心自問，仍不太清楚自己是怎麼想的。
我茫然地思考，就算要弄清楚自己的心意，應該也要在事情全部解決之後吧。
我們就這樣坐了一個小時的電車，才抵達最近的車站。
從車站步行二十分鐘左右，總算到了目的地溫泉設施，但是……
「是這裡吧？」
「應該是……」
泉會這麼沒把握也沒辦法。
因為眼前是一片高大的杉樹林，樹林下方只有一扇類似寺院入口的大門，乍看之下實在很難想像這裡有溫泉設施。
話說這不就只是一片森林嗎？
「總之先進去吧。」
「也對。」
在瑛士的領頭下，大家一起穿過大門。
我們沿著杉樹林中鋪著石板的道路前進，不久便看見一座木造建築。
看上去像是古民家的建築，但大家一踏進裡面都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呼。
「喔喔……這可真了不起。」
「真時尚～♪」
挑高的天花板上懸掛著華麗的照明，地面鋪著黑色的石頭，形成鮮明的明暗對比。
整面牆都用玻璃窗拼湊而成，所以感覺起來比實際的面積還要寬廣。
我想應該是只有把古民家的內部重新裝潢成時尚的風格吧。
玻璃窗的另一邊是寬敞的木頭走道，視野非常遼闊。
我們告訴櫃檯有事先預約，之後店員便立刻帶我們前往房間。
陽光透過樹木的縫隙，灑在木頭走道上，我們一行人穿過走道，很快地就來到預約的小屋。
打開房門進去的瞬間，一陣清爽的花草香氣撲鼻而來。
房間是約八張榻榻米大的榻榻米房間，裡頭備有一組頗有年代感的木桌和椅子。正面的窗戶外是開放式的露台，兩個木製的浴池就並排在那裡。
溫泉從壺嘴傾瀉而下，幽雅的聲音在整個房間迴蕩。
「好棒！超有氣氛的！」
泉雀躍地大喊，隨即蹦蹦跳跳地進入房間。
她拉著葵同學站在窗邊，一臉興奮地不停眺望溫泉。
確實就如泉所說的那樣，這裡的確是氣氛不錯的單間露天浴池。
不論是地點、小屋的外觀，乃至內部裝潢，全都堅持以木材精心打造，藉此營造出佇立在森林中的秘境感。
這種只有行家才知道的隱密感真是令人讚嘆。
我覺得這對高中生的我們來說好像有些奢侈。
「好了好了，我們趕快來泡溫泉吧！」
「嗯。」
「那我們去洗手間換衣服，你們兩個男生就在房間準備吧！」
我側目望著消失在洗手間的兩個女生，接著和瑛士一起脫下身上的衣物。
我在心中尋思，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雖說不必擔心被其他客人看到，但思春期的男女在一起混浴不太好吧。
儘管身上包著毛巾所以不會光著身子，但也並非完全沒有走光的危險。
我和瑛士是可以不介意小小的走光，但泉和葵同學……總覺得自己不該去想像。雖然我拼命搖著頭試圖不去想它，卻怎麼也揮之不去。
沒辦法了。如果她們兩個不小心走光的話，我也只好等價交換一下了。
「晃，你怎麼了？」
「啊不，沒什麼……」
瑛士將毛巾纏在腰上，看來已做好萬全的準備。
為什麼這傢伙能這麼冷靜啊……
「我們先進去吧。」
「好啊。」
我們走到露台上沖完澡後，便進到浴池當中。
瑛士和我分別泡在不同的浴池。
「啊呼……」
溫泉的暖意包覆全身，使我不禁發出奇怪的聲音。
剛泡的時候感覺有點燙，但習慣之後就會發現溫度恰到好處。
大概是因為泉質有點黏稠的緣故，以至身體有種被溫暖纏繞的感覺，令人一泡就上癮。這种放松感和平時在家裡泡澡完全不能相提並論。
溫泉的效果讓我剛才的那股興奮感恢復平靜。
「男士們久等啦！」
從背後傳來的泉的聲音，從我的頭上穿了出去，在森林之中迴蕩。
瞬間，本該平靜下來的煩惱又被喚醒。心中的那股興奮頓時衝到最高點。
我故作冷靜，儘量表現得若無其事。當我回頭的瞬間，眼前的景象卻令我感到絕望。
「……這是什麼打扮？」
葵同學和泉穿著我沒見過的長連衣裙現身。
「這個叫做泡湯服，是泡溫泉時穿的衣服。」
「泉同學也有買我的那份。」
聽到這句話，我才想起一件事。
葵同學聽到泉提出要混浴時，她沒有反對的理由。
那時她和泉兩人竊竊私語，大概是因為當時聽說有準備好泡湯服，所以才沒有反對吧。
莫非瑛士也知道這件事，所以才沒有反對嗎？
我望向瑛士，只見他對我露出耐人尋味的微笑。
虧我這麼相信你，你這個叛徒！
「好奇怪喔？難道晃在期待著什麼其他的打扮嗎～？」
「我才沒有！」
你明明就知道一定會有所期待吧。竟敢如此玩弄思春期男生的心情！
我管它是泡湯服什麼的，這個肌膚露出面積比泳裝還少的衣服，還遠遠不如稍微暴露一點的夏季服裝。
你們要怎麼賠我那個無處發泄的純情煩惱啦！
「那就打擾囉！」
泉用溫泉將身體沖洗乾淨後，便直接跳進瑛士泡的浴池裡。
不，請等一下。這個浴池不管怎麼看都只塞得下兩個人，無法容納三個人。
泉和瑛士泡在同一個浴池裡，那就表示……
「打、打擾了……」
「好、好的！請進！」
葵同學一臉羞澀地進入我泡的浴池當中。
難道說……瑛士他知道會變成這樣，所以才故意去另一個浴池嗎？
我再次將目光投向瑛士，只見他不停地對我點頭示意，並露出如同佛陀一般的神聖表情。
真抱歉剛才把你說成叛徒……其實我一直都很相信你！
「這個溫泉真不錯……」
「喔、喔喔，是啊……」
因為我們的距離很近，導致我的心臟不禁怦怦直跳。
雖說穿著泡湯服，但她的香肩整個露出，後頸也因為頭髮向上盤起而一目了然，加上這樣的距離感，要讓人不注意到也難！
「雖然辜負晃同學的期待，但穿這樣應該可以吧？」
「啊？說什麼可不可以，我從一開始就沒有任何期待呀？」
可以！這個很可以！這樣已經是滿滿的福利了，我很滿意！
我的臉上裝出一副冷靜沉著的樣子，心裡卻忍不住大喊「泉，幹得漂亮」。
我為自己把你們當成笨蛋情侶一事感到抱歉。
「啊～考試帶來的疲勞全都一掃而空了呢～♪」
泉頭頂著毛巾，說話的語氣就像個大叔一樣。
「不然每次考完試都來這裡享受一下吧。」
「瑛士的提議太棒了，那就這麼辦吧！」
「話雖如此，馬上就要放暑假了，下次來也要等到第二學期的期中考之後吧。」
「暑假啊……」
我將瑛士說過的話又複述一遍。
和葵同學的同居生活很快地已經過了一個月。
一轉眼，第一學期只剩下兩個星期了嗎？
「晃，你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一想到第一學期只剩下兩個星期，就覺得有點依依不捨。」
「你不期待放暑假嗎？」
「不是的，我只是在想，葵同學的狀況好不容易有所好轉，結果卻要放暑假了……感覺有點可惜，要是還有更多時間，情況還會變得更好。」
「確實如此。在放長假之前，若能做到某種程度的話應該會比較好。」
瑛士說得沒錯。
好不容易才拉近和同學之間的距離，改善老師們對她的印象，結果卻遇到暑假，真是令人扼腕。
沒人能保證暑假結束的時候辛苦累積的成果依然存在。
不單如此。
為了解決葵同學的問題而度過的每一天，也就意味著我剩下的日子正在一分一秒地走向結束。
心中產生的這種實際感，大概也是原因之一吧。
不是還有第二學期和第三學期，而是只剩下第二學期和第三學期了。
雖說距離搬家的日子還有八個月，但扣除長假不看，實際時間只剩下五個月。
那樣的焦躁感正驅使著我。
「別擔心，暑假期間也能和同學見面。只要事先和大家約好一起出去玩就可以了，何況暑假期間也有志工活動。這方面就包在我身上吧♪」
「謝謝你。」
真的一直受到泉單方面的照顧，不如說幾乎都是泉在幫忙安排。
我完全沒想到她會考慮得那麼周到，因此才自然而然地開口向她道謝。
「不用那麼客氣啦，因為是我自願這麼做的。」
「不，我一定要說。真的很謝謝你。」
「我都說不要這樣了，再說下去我就把你揍飛喔。」
我明明是發自內心向她道謝，她卻不知為何露出不悅的表情。
我真的搞不懂。
「你也理解一下覺得自己有責任的晃的心情。」
瑛士安撫著把嘴巴翹得高高的泉，對我說道：
「因為是自己對人家伸出援手的，所以自己必須想辦法幫上忙。我能理解晃不想給我們增加太多負擔的心情，不過，我和泉的心情也和晃一樣。」
「你們也一樣……？」
「我們不是沒有任何想法就來協助你，這並非因為受人之託，也不是基於同班同學的情誼。我們只是單純地想盡一份力罷了。雖然一開始是受到晃的拜託，不過葵同學現在也已經是我們很重要的朋友了。」
「瑛士……」
「只要你能明白這一點，就不必再說這些感謝的話。」
「就是說呀，就是這麼回事。」
一旁的泉點頭如搗蒜表示贊同。
聽完瑛士這番話，我突然想起瑛士以前曾說過的話。
──人與人基本上是無法相互理解的。
無論感情再好，在一起多長的時間，都不可能無條件地理解對方的心情。正因如此，為了維繫和重要的人之間的關係，對話不可或缺。
這句話說得確實沒錯。
只是我完全沒想到他們兩個人竟對葵同學如此地重視。
對兩人過度的感謝，覺得給他們帶來負擔或添麻煩等等，對他們兩個抱持這樣的想法或許是件很失禮的事。
所以，我又在心中默默地說了一句『謝謝』。
「葵同學，暑假你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嗎？」
「咦，我嗎？我想想……」
葵同學一臉認真地思考著。
經過一段時間的煩惱後──
「只要和大家在一起，去哪裡都可以。」
葵同學有點不好意思地靦腆說道。
「晃，和我交換一下位置。」
「咦？」
泉從和瑛士一起泡的浴池裡起身，徑直往我們的方向走了過來。
她拉著我的手臂硬把我從浴池裡拖出，自顧自地泡進我的位置，隨即一把將葵同學緊緊抱住。
「葵同學，你真的太可愛了！我會一定帶你去各種地方玩！」
「好、好啊。謝謝你。」
「啊～葵同學，你的身體好柔軟，摸起來真舒服……」
在泉的緊迫盯人攻勢下，葵同學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我和瑛士泡在另一個浴池，眺望著她們兩人的互動。
我本來難得有機會能和葵同學一起泡溫泉……這句話還是別說出來吧。
我們就這樣在有限的時間裡盡情享受泡湯的樂趣。
感覺很熱的時候，就從溫泉起身休息一下，或是更換浴池。
我們在大自然中充分享受泡湯的奢華氛圍，並約好下次還要再來，接著便離開了溫泉設施。
既能放鬆身心，又能了解瑛士和泉的心情，我覺得能來這裡真是太好了。
這樣一來，應該可以度過一個充實的暑假吧。
我是這麼認為的……
但這時的我卻沒有意識到，自己竟疏忽了最重要的葵同學的想法。
到了退房時間，我們四個人的手上都拿著一支冰淇淋在大廳享用。
「真是個不錯的溫泉。」
「是啊。」
我和葵同學並肩坐在一起，透過冰淇淋讓泡湯發燙的身體降溫。
通常大家都習慣在泡完溫泉後喝牛奶，但冰淇淋感覺也不賴。
「泉，我們接下來要去哪裡？」
「我想去求神保佑。」
「啥？求神保佑？」
我雖然想對這傢伙吐槽說「你又突然在說些什麼啊？」，但大家對泉突然提出奇怪的建議早已見怪不怪。
一想到這又不是第一次了，我又把話吞了回去。
「經常搬家的晃可能不知道，這一帶其實是著名的觀光勝地，附近甚至還有座被登錄為世界文化遺產的神社，在縣內可說是大家必去的觀光勝地。不單是日本人，在外國人之間也頗受歡迎。」
「是嗎……說不定我有聽過。」
「我早就想去參觀了，但我想和大家一起去。」
「好啊，機會難得，我們就去看看吧。」
雖然有一半是出於泉個人的興趣，但既然那個地方如此出名，過去看看也沒什麼不好。
雖然不是因為遇到困難才特地過去求神保佑，但向神明祈禱將來一切順利也不是件壞事。
我們吃完冰淇淋之後，便回到車站搭乘電車前往目的地。
「……這裡也太大了吧。」
我們一行人到達神社，眼前的景象讓我不由得驚呼。
走過表參道，穿過巨大的石造鳥居，一片廣闊的土地映入眼帘。
我看了一眼導覽告示牌，發現這裡占地十分寬廣，除了我們要去的神社之外，裡頭還有許多建築物。
若想全部逛完一圈，平均也得花上兩個小時。
周圍被高大的杉樹團團包圍，使得陽光無法透入，因此現在雖然是初夏，感覺卻十分涼爽。
真不愧是人氣景點，瀰漫著神秘的氛圍。
「感覺有種難以形容的厲害……」
「嗯，沒想到附近有這麼棒的地方。」
葵同學被眼前的景象嚇得倒抽一口氣，同時如此說道。
「好啦，別再讚嘆了，我們快走吧。」
「好。」
泉走在最前面，我們趕緊跟上。
話說回來……這裡真不愧是人氣觀光景點，周圍人聲鼎沸。
雖然星期天也是原因之一，但外國人比日本人還多，這點也很讓人吃驚。
我們在平緩的坡道上前進，左手邊可以看見五重塔。再往前走了一段路，前方出現一座看似正殿的建築物。
我們在櫃檯付了入場費，進去後不久就來到了正殿。
「是在這裡參拜嗎？」
「這裡也可以，但我想去的地方在更裡面。」
「裡面？」
向東穿過正殿，有條石階一直延伸到遙遠的彼端。
「要從這裡爬上去嗎……」
「一共有兩百階，大家加油吧。」
「兩百……」
瑛士和泉腳步輕快地走上石階，我和葵同學則跟在後面。
過了一會兒，我才發現葵同學爬階梯的速度慢了下來。
「葵同學，你還好嗎？」
「嗯，我沒事……」
她臉上的笑容明顯在說自己非常吃力。
這也難怪。因為這座階梯相當陡峭。
「不必勉強自己配合他們的腳步，我陪你慢慢爬上去吧。」
「嗯，謝謝你。」
我向葵同學伸出手來，她委婉客氣地拉著我的手。
就在這個瞬間，我才發現自己在無意中做出一件不得了的事。
我怎麼會如此自然地牽著人家的手啊！
不對，我沒動任何歪腦筋。我之所以牽著葵同學的手，只是想讓她在爬階梯時不會那麼吃力罷了，但她那柔軟的手卻讓我瞬間失去冷靜。
我想想上次握女生的手是什麼時候的事。
對了，上一次是小學跳土風舞的時候。
我忘了自己為什麼會和討厭的女生安排在同一組，只記得當時我們是一臉不悅地互相捏著指尖跳舞，真是令人討厭的回憶。
可惡，為什麼這種記憶就記得特別清楚啦。
「你怎麼了？」
葵同學微微歪著頭，不解地問道。
「啊，不……我只是在想，你是不是不願意和我牽手？」
「咦……？」
葵同學像是想起什麼似地，雙頰立刻泛起紅暈。
「不會，我不討厭。」
「是、是嗎……」
葵同學微微用力握緊我的手。
「晃同學的手好溫暖。」
「是、是嗎？大概是因為爬階梯有點熱吧。」
我不好意思說自己是因為緊張才渾身發燙。
不過，我覺得這樣就能將和女生牽手的討厭記憶完全覆蓋掉。
我的心中如此思考著。
爬上終點時我已筋疲力盡，這不是因為疲勞，而是緊張造成的。
我調整好呼吸後環顧四周，才看見瑛士和泉站在不遠處向我們招手。
「抱歉，讓你們等了一會兒。」
「沒關係。話說你們兩個怎麼牽起手來了？」
「不，別誤會。是因為葵同學爬得有點吃力，我才幫忙拉她一把。」
「是啊，這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
我們連忙把手鬆開不斷辯解。
「有什麼關係嘛，先別管這種小事了，快來這裡看看。」
這種小事……對我來說可是一件大事。
我們跟著泉走去，看見前面立著一棵古老的杉樹。
「這是什麼……？」
那棵杉樹在離地面約十公尺的地方被俐落地砍斷，樹上連一根樹枝都沒有，樹幹中間有一半是空心的。
乍看之下似乎只是一棵枯樹，但仔細一看，樹幹上又長出新的小樹枝，樹枝上長有綠葉。
在這樣的狀態下居然沒有枯萎，植物強韌的生命力真令人驚嘆。
樹幹上綁著注連繩，莫非這是神木嗎？
有許多人都圍在它的四周，所有人都同時對它擺出雙手合十的動作。
「這棵樹是樹齡超過六百年的杉樹，名叫『願望杉』。」
「願望杉？」
「相傳只要向這棵杉樹祈禱，願望就能成真。」
泉說完這句話後，隨即露出平時沒見過的表情，認真地凝視著杉樹。
這張側臉實在過於虛幻，讓人無法想像這是平時那麼開朗的泉會露出的表情。
「我一直想來這裡，卻遲遲找不到機會……」
「為什麼？」
「因為我沒有什麼值得向神明祈禱的願望。有些人可能會覺得無論多么小的願望都可以向神明祈禱，但我認為這種小事不可能每次都能實現，所以我只會來這裡一次，只有在找到一定要實現的願望時才來。」
原來如此。
很像對神社情有獨鐘的泉的作風。
「所以呢？你的願望是什麼？」
我用輕鬆的口吻反問她。
「我希望葵同學能有光明的未來。」
「咦……」
這聲驚叫不是從我的口中發出，而是來自葵同學。
「泉同學……」
「又沒有規定只能祈禱自己的願望吧？因為這不是很具體的願望，可能會讓神明感到為難。不過我只是想祈禱葵同學能開心度過每一天就好，而不是一一細數願望，這樣應該沒問題吧。」
泉像是對杉樹訴說著心中的話，隨即閉上眼睛雙手合十。
「我雖然不是虔誠的人，但如果能實現一次願望的話，我的心情也和泉一樣。」
瑛士說完，也在泉的旁邊跟著祈禱起來。
「你們兩個……」
這教我要如何將湧上心頭的感情壓抑下去呢？
泉為了葵同學用掉自己唯一一次下定決心祈禱的機會。
複雜的感情濕潤了我的雙眸，我強忍著淚水，在它溢出之前閉上眼睛，雙手合十拼命祈禱。
──希望我們的願望能夠實現。
我不知道自己祈禱了多久。
過了一會兒，我注意到旁邊有輕微的啜泣聲，於是我睜開眼睛往旁邊一看。
在我旁邊的葵同學也跟著祈禱，一滴淚從她的臉上滑落。
後來，我們在商店買了以願望杉為主題的護身符。
這個護身符是做成在Q版的杉樹上掛著鈴鐺的鑰匙圈。
在葵同學的問題全部獲得解決之前，大家都會擺在包包里。
之後我們在園區內逛了一圈就離開了。
中途經過伴手禮店，我們又買了一些伴手禮。
三個人不知是否玩累了，所以一上電車很快就睡著了。
我一個人眺望著窗外的風景，腦中不禁思考著。
要是這樣的日子能一直持續下去就好了──
然而那卻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實現的願望。
就算成功解決葵同學的問題，等待著我的也是和大家各奔東西的未來。
想到這裡，不知為何，我的內心深處感到一股明顯的痛楚。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明明對轉學早就習以為常，每次都對逐漸淡薄的人際關係抱持放棄的態度，如今卻變得這麼不想轉學。
和瑛士重逢，和泉相處融洽，漸漸對轉學感到依依不捨。
即便如此，至今我也從未有過如此明確覺得討厭的感覺。
我看著把頭靠在我的肩膀上睡得安穩的葵同學，心中思考著。
是啊。
自從和葵同學同居以後，我就開始有種不想改變現狀的感覺。
不知道是無法放著葵同學不管的正義感使然，還是出於其他感情。儘管如此，我依舊希望能和葵同學多相處一段時間。
意識到這一點後，胸口的疼痛逐漸化為悲傷和寂寞。
「呼……」
我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像是壓抑住這股感情一般。
我再度將視線轉向窗外，夕陽和剛才看到的顯得格外不同。
以後當看到像現在這般美麗的夕陽時，我就會回想起今天的事吧。
想到這裡，映照著我們的暗紅色天空，看起來似乎顯得有幾分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