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水仙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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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瘙癢。

  好像被貓咪的舌頭舔弄著。

  呂一航很享受這種愜意的感覺——可如果是從下體傳來的,那就該感到害怕了。

  他猛地睜開眼睛,看到提塔渾身赤裸,趴在他的大腿之間,胸部受擠壓而變形,口中含著肉棒的頂端,津液把整個龜頭都潤濕了。

  她像是在品味什麼不得了的珍饈一樣,迷離的眼神,散亂的金髮,看上去分外淫靡。

  窗外已經日上三竿了,這就是所謂的早安口交吧。

  「對不起,把你吵醒了。」提塔將臉蛋從陰莖處移開,「嘶呼」地咂咂嘴,好讓唾液不從嘴角流出,「我一醒來,看到你的雞雞立著。就沒忍住……」

  呂一航摸了摸她的頭頂,欣慰地笑道:「不不,謝謝你。」

  以前晨勃都要靠DIY解決,或是等它自然消退。現在有提塔的口交,高興還來不及呢。

  提塔笑靨如花地問道:「清晨的第一發,想要射在哪裡?」

  呂一航用右掌拍了拍她的左臉,又用掌背拍了拍她右臉:「你的臉上!」

  「嗚哇,好噁心。」提塔嘴上嫌棄,但身體卻很誠實,像舔棒棒糖一樣,將肉棒毫不含糊含到了嘴裡,「你要射之前,跟我說一聲哦。」

  提塔小心翼翼地舔舐起來。龜頭外沿是最敏感的部位,她用舌頭在上面轉起了圈圈。

  與此同時,提塔的雙手也沒閒著,也在偷偷摸摸地占著便宜。

  她的柔荑細膩而微涼,把整個陰囊包裹了起來,以恰好的力度揉捏著。

  她還伸出一根食指,忙裡偷閒地剮蹭屁眼和陰囊中間的部位。

  呂一航下股一陣酸麻,差點精關大開。

  奇了怪了,這個地方也有穴位嗎?爺爺教點穴手法的時候可沒講過啊。

  提塔丁香似的舌尖好像在撓著痒痒,巨細靡遺地搜刮著肉菇上的一切角落,不時向送來呂一航送來誘人的秋波,似乎在詢問「滿意嗎」。

  真是飽含愛意的口交,呂一航心服口服了。

  「等一下,我要射了!」

  呂一航感到睪丸在咚咚跳動著,連忙跪坐起來。提塔閉上眼睛,仰起臉來,準備好承受甘霖的洗禮。

  噗咻。

  突如其來的精液射滿了提塔一臉,從劉海、額頭到臉頰,都沾染上了一片乳白,提塔皺眉一笑,仿佛也沒預料到量會這麼大。

  以這種方式褻瀆楚楚可憐的少女,確實很滿足男人的征服欲。

  提塔巧笑倩兮用指尖一刮,將臉上的精液送到嘴裡品嘗,濃厚的質地像是酸奶。昨晚都射了這麼多下了,精液儲備居然還如此充足啊。

  提塔可沒這麼豐沛的精力,一夜翻雲覆雨已讓她四肢酸脹,抬動肢體也有點力不從心了,但為了讓呂一航快活個夠,提塔還是扶著他的肉棒,慢悠悠地坐到了上面。

  提塔的穴口相當窄小,但找准了位置,一下子就讓肉棒插了進去。

  兩人坐在床上,正面相對,呂一航一手摟著提塔細柳般的腰枝,一手托舉她的梨形翹臀,五指深嵌進盈盈雪肉里。

  這角度十分特別,肉棒的挺立與穴內的蜿蜒正好相合,因此插入得極深,直指花心。

  還好提塔穴內分泌的蜜液比較充足,疼痛才不至於那麼重,但也夠她吃一壺了。

  提塔嗚咽出聲:「啊!頂,頂到最裡面了……好大,好硬……我,我我受不了……不,隨你來吧,隨你喜歡的來,別管我。」

  呂一航覺得提塔像是所謂的「討好型人格」,只要在床上,她一直殫精竭慮侍奉好呂一航,連自身的感受都棄之不顧。

  但即使呂一航能夠予取予求,他也想照顧好提塔,畢竟他也希望讓提塔登上高潮。

  他在用陽物頂撞提塔的膣腔時,會注意撞擊的角度,時常觸及連提塔都意想不到的角落。

  呂一航的每一下抽插,都把她膣內的褶皺刮擦了個遍,使她感到難以言說的痛楚與爽快。

  提塔陰部吃痛,雙手抓緊呂一航的脊背,在他耳邊無力地嬌吟,氣息如蘭似麝。

  她覺得伊壁鳩魯說得簡直太對了,有些痛苦能帶來更大的快樂,做愛之所以惹人沉迷,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吧。

  呂一航的節奏越來越快,一下接著一下,如撞鐘般重重擊向柔嫩的花心。

  提塔禁受不住這番衝擊,淒切地叫道:「啊啊啊,我,我不行啦……我不行啦!啊啊啊啊啊,我受不了了,要飛上天啦!」

  「別受不了了,還有你受的呢!」呂一航做出一副惡人樣,把提塔壓倒在床上,抬起她的一隻腿,側入挺進小穴之內。

  提塔略有抖M的性癖,態度強硬一點,當然正中她下懷。

  從穴道的擠壓中,就能感受出提塔的興奮。她一受刺激,又泄出甜潤的漿液來,陰道受到潤滑,更方便呂一航長驅直入了。

  「哦不,要插壞了,插壞了啊……啊,啊啊啊!救命,好爽,好爽啊。」提塔受不了這樣的刺激,心頭狂跳,胸前的兩坨乳肉也在劇烈起伏著。

  呂一航做著一次又一次抽插。

  他的臉連同脖子都一片赤紅,面目猶如廟裡的羅漢。

  他實在忍受不了蹂躪提塔的欲望了,因此屌上的動作也越來越粗暴,他仿佛聽見了耳邊西迪的竊笑:「你也是個忠於性慾的人,不是嗎?」

  「要你管!」

  呂一航低喝一聲,滾燙的精液從陰莖中噴射出來,填滿了提塔粉嫩的花苞。提塔兩手揪緊床單,止不住地抽搐著,蜜汁如開閘潮水一般泄出。

  呂一航抽出肉棒,只見提塔的穴口像魚嘴一樣翕動著,忽開忽閉,白濁液體緩慢地從中漫溢而出。

  他喘著氣,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這真的是我乾的嗎?」

  「吃過早飯再走吧,柳芭應該做好了。」提塔如土耳其宮女一般全裸側臥著,露出了有些慘澹的微笑。

  她毫無保留地展現著凹凸有致的裸體,光潔白皙得像瓷娃娃一般,唯有小穴邊上和大腿內側凝固著白色的精液污垢。

  呂一航下了床,邊穿衣服邊說:「我得回去啦,我還有節英語課——你不起床嗎?」

  「不了,我還得休息一下。我的腿沒力氣了。」提塔的嗓音依然清脆悅耳,卻帶著一絲疲憊。

  這真是咄咄怪事,昨天晚上明明還好好的。難道罪魁禍首是——

  呂一航俯下身子,在她嘴唇上親了一下:「抱歉,是不是我做得太激烈了?」

  提塔閉目搖頭,溫和地說:「是我身子太弱了。最近幾年,我一直無視了身體方面的修行,這是我的疏忽之處。是時候重新開始鍛鍊了。」

  呂一航聽說過,無論在古希臘還是古羅馬,人們都崇尚健美的肉體,抒情詩人對競技賽場的勝者大加歌頌。

  因此,修煉古典魔法既需要高超的智慧,又需要強健的體魄,應該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提塔看起來體量纖細,弱不禁風,但交合一晚下來,她也展現出了超越常人的耐力和柔韌性,這肯定是磨練身體的結果。

  只不過還是比不過魔神庇佑的健壯肉體,所以才會敗下陣來。

  提塔看看床單上經緯交織的蜜汁淫液,內心有些煩悶:我一個人,怕是滿足不了一航啊……

  呂一航換好了衣服,臨走前,提塔囑咐道:「世上有覬覦魔神權柄的野心家,也有痛恨魔神行徑的道德家。這些人心懷不同的目的,但都會威脅到你的生命安全,所以你得注意了,千萬別把魔神契約的事情告訴任何人。」

  呂一航點頭答應,他已經下定決心要把這個秘密帶進棺材中,不向任何人提起。既是為自己的安全,也是為了不給提塔惹麻煩。

  一下樓梯,柳芭已在一樓的樓梯口等候。

  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她那連英式女僕裝都隱藏不住的廣闊胸襟,圍裙勾勒出渾圓飽實的乳房輪廓來。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誰叫她的身材過於惹眼了呢?

  呂一航向她招了招手:「柳芭,早上好。」

  「早安。請等一下。」柳芭從袖口中掏出了一隻小玩意兒,遞到呂一航手上,「提塔之前說了,讓我把這個給你。」

  呂一航看向手心——竟是一把造型雅致的銅鑰匙。

  「這是什麼鑰匙?」

  柳芭聳聳肩:「當然是正門的備用鑰匙囉。」

  「什,什麼意思?為什麼提塔要給我……」

  柳芭的眼神半是挑逗,半是挑釁:「『我家大門常打開,開放懷抱等你』的意思吧。我猜的。」

  呂一航無視了柳芭話中的黃段子成分,推拒道:「不不不,我哪好意思打擾你們?」

  「怎麼算是打擾呢,我們都會熱烈歡迎你的。你就算想住進來也沒關係,這棟別墅能住八到十人,空房間有的是。」

  呂一航頓生疑竇:「既然空房間這麼多,怎麼只有你們兩個人入住啊?沒有其他同學嗎?」

  「因為學校就是這麼安排的。在申請別墅區宿舍的時候,校方曾告訴我們:『我們能保證你們住在一塊兒。但如果學生宿舍不夠,可能會安排其他學生和你們同居。』但到頭來,也只有提塔和我兩個住戶。開學以來我觀察了幾天,學校完全沒有宿舍不足的問題,一到晚上,學生宿舍區亮燈的窗子連一半都不到。我很想問一個問題:你不覺得學校生活區的空房太多了嗎?」

  「確實,不止你一個人感到奇怪。『多餘的樓房』,是瀛洲大學的七大怪談之一哦。」呂一航點了點頭。

  不止別墅區如此,拿呂一航所住的那棟教工宿舍舉例,入住率只有百分之三十左右,其他教工宿舍也都差不多冷清。

  總而言之,無論是學生宿舍還是教工宿舍,在數量上都是嚴重過剩的。

  那麼,為什麼瀛洲大學會有這麼多鬼樓呢?對於這一怪談,校方從來沒給出過官方解釋。

  「當年規劃的時候,校園空地太多,資金又太充裕,就多建了一些樓。但是校方錯估了招生規模,所以才住不滿吧。」呂一航提出了猜想。

  「也許是這個原因吧。」柳芭隨口附和,好像完全沒興趣對此刨根問底。

  她更在意的是面前這個名叫呂一航的男人——克林克家的貴客,提塔的情郎。

  每次見到他,她心中的疑惑就要增加一重:真是太匪夷所思了,這麼個中人之姿、平平無奇的男人,是怎麼盜走主人芳心的呢?

  柳芭更想弄清楚這個問題,但她明白,只有時間能告訴她答案。

  她一閉嘴唇,露出了玩味般的笑容,刺探道:「總之,在沒有新住戶入住之前,你可以隨意把這裡當成愛巢噢。不考慮住過來嗎?」

  什·麼·叫·愛·巢·啊!

  呂一航注視著她的妖艷笑容,把備用鑰匙收進口袋,乾笑道:「哈哈,那,那還是,免了吧……我也是有地方住的,而且,還有妹妹要照顧,客氣了客氣了。」

  柳博芙·米哈伊洛夫娜,真是個危險的女人啊。

  要是和她在一起呆久了,我還能把持得住嗎?

  更有可能的是,在那之前,我就被她吃干抹淨了吧。

  當日晚上,呂一航和呂之華一同在家中吃晚飯——他們漸漸習慣了教工宿舍的新生活,也把這裡稱呼為「家」了。

  今天輪到呂一航做飯,那麼就該是呂之華洗碗。呂之華把碗筷都端送到了廚房的水槽里,順便拿來抹布,回到餐桌前,開始俯身擦拭。

  她繫著一條格子圍裙,眼眸反射著暖黃色的燈光,略微內卷的栗色短髮垂直而落,看起來一副秀外慧中的模樣,難以想像平日裡她是個多瘋的丫頭。

  「老妹,我練成內功啦,現在我有內力啦。」呂一航坐在餐桌的原位上,笑著對她搭話。

  這麼重要的事情,本不該在餐桌上坦白。

  但呂一航覺得,要是氛圍變得太嚴肅,反而容易露出馬腳,於是故意說得油腔滑調了一點。

  多少真心話,都是在玩笑中說出口的啊。

  西迪到底是魔神,對於魔力的掌握程度遠遠勝過人類,甚至能自由改變魔力的形態,所以她的魔力既能用來驅使猶太魔法,又能操馭茅山符咒——人類是做不到這一點的,各種流派的異能所需要的魔力迥然不同,而人類又沒法驟然改變自己魔力的形態,所以才會受到能力排異定律的限制。

  呂一航的想法很簡單:縱然妹妹天資超群,但在魔神的掩護之下,大概也看不出我身上的魔力有什麼蹊蹺。

  果不其然,呂之華只把哥哥的話當做是玩笑,很配合地揚起嘴角:「你在說什麼傻話?快起來吧,我要擦桌子了。」

  呂一航站了起來,攤開雙手,不依不饒地說:「我沒騙你,我真有內力了。」

  「你的體質又修不了煉,別昏說亂話了。」

  「我說的是真話。」

  「你搞錯日子了吧?今天又不是愚人節。」

  「我沒在開玩笑,我可以證明。」

  呂之華不耐煩地跺跺腳:「再吵就沒意思啦。我還不知道你的斤兩?」

  呂之華想試探一下呂一航的虛實,輕悄悄地放下抹布,將內力匯集於手心,冷不丁地朝著他的胸口推來一掌。

  這一掌的發勁僅在一息之間,勢頭卻剛猛無匹,如果有武當門人目睹了這一切,恐怕要驚得下巴落地:這正是神完氣足的武當長拳,正宗得不能再正宗了。

  呂家兄妹的功夫都是爺爺教的,爺爺早年間上武當山討教過武藝,並藉此名震武林。

  呂之華向來是優等生,將爺爺所教的把式全都練得精通,一篇篇佶屈聱牙的心法也記得滾瓜爛熟。

  凡是爺爺傳授的內容,她沒有一句不牢記在心。

  但這時候,她唯獨忘記了一句爺爺的教誨——「不可輕敵」。

  呂一航重心下沉,略一轉身,雙手搭在攻來的右手小臂上,用出太極拳的一招「六封四閉」,順勢一捋,把掌勢帶向下方。

  呂之華感應到臂上傳來一股奇妙的內力,好像要把她向前拽,又好像要把她往後推。她的一掌像扎進了細網當中,難以再往前一寸。

  ——這正是太極十三勢的「履勁」!

  太極乃是武當派的最高秘技,也是最負盛名的絕學,由張三丰祖師所創,講求的是以柔克剛。

  呂之華本人亦是太極功夫的一把好手,一瞬間就認出了哥哥的化勁。

  她真想收手,卻被一股綿和的真氣牽扯住了,不管往哪個方向使勁,總有與之方向相反的勁力阻礙她。

  呂之華急於掙脫,慌亂之中,腳底拖鞋打滑,趔趔趄趄地向前撲倒。

  「壞了!」她在心裡驚呼。

  呂一航瞅准妹妹跌倒的勢頭,如猿猴般伸開手臂,一手握住她的腕,一手繞著她的腰,將她纖細的身子接在了懷中。

  兩人像跳探戈一樣摟抱在一起,面面相覷,都傻愣愣得說不出話來。

  內行看門道,這一攬一接看似輕巧,其實也用上了卸力化解的太極功夫。

  呂之華墜入呂一航的懷抱當中,別說受皮肉傷了,連磕碰都沒磕碰一下。

  呂之華貝齒咬住下唇,臉頰早已通紅,半是因為害羞,半是因為氣惱。

  她本來只是想嚇唬嚇唬呂一航而已,沒想到他居然恰到好處地接下了這掌。

  從來只有她拿太極拳戲耍對手的份,怎料竟被別人用同樣的手段玩弄了。

  她輕聲斥道:「抱夠了沒?快放開我。」

  呂一航趕緊鬆開手,連聲說:「對不起,對不起。」

  呂之華滿臉酡紅地拍了拍上衣,又強作鎮定,抱臂冷笑:「你不該先解釋一下,你怎麼突然有了這麼精深的內力?」

  「你應該知道,我以前為什麼修煉不了內功。」呂一航緩緩說。

  呂之華白了他一眼:「因為陰陽眼唄,誰不知道啊。你當我不懂能力排異定律嗎?」

  幾乎所有人一生下來,體內就藏著些許真氣。其中少數天賦佼佼者,天生就真氣蔚然,能夠直接用以修煉。

  但大多數嬰孩沒這麼幸運,他們體內的真氣雜亂無章,橫衝直撞,毫無應用價值,反而會成為修煉的阻礙。

  在初學內功時,師長會為他們疏通經脈,將那股先天的雜氣除盡,這樣就能從零開始修煉。俗諺所云「打通任督二脈」,指的就是這麼一回事。

  呂一航天生就擁有微薄的真氣,才造就了他的陰陽眼。

  可要命的是他的真氣寄宿在眼睛中,而且極端頑固。

  那是經脈極細微之處,一有閃失,他就會雙目失明。

  正是因此,爺爺才不敢貿然運功,將他眼中之氣逼出體外。

  爺爺為了讓呂一航找到修煉的辦法,依靠自己的名望和人脈,常常帶呂一航奔赴全國各地,求見三教九流的大師,接觸各種各樣的功法。

  比方說,小學四年級暑假,呂一航曾到儒門秘殿修習過兩個月,學習了豹變功的心訣要旨。

  「我的豹變功練成啦。我以前只有眼睛能調度真氣,現在全身上下都行啦。」呂一航為了隱瞞了魔神附體一事,早已準備了個貌似合理的解釋。

  儒門並非讀書人的雅集筆會,而是一個行事隱秘的武功門派,是崇儒尊孔、通經達義的習武之人組建的,奉行嚴密的儒家綱紀,迄今已有一千年以上的歷史。

  儒門成員的身份大多不對外公開,有的是權傾朝野的重臣,有的是通曉經學的大儒,有的是名聲顯赫的鄉賢,有的是踵武前賢的童生,但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志向,那就是安定山河社稷,護佑蒼生黎民。

  在儒門最鼎盛的明清兩朝,成員統共有數萬之眾,遍布五湖四海。

  然而,近一百多年以來,內外交困的儒門逐漸衰落,淪為了江湖中的二流甚或三流門派,聲威被「六大劍宗、三大術山」所掩蓋。

  好些儒門奇技也就此湮沒失傳,不見蹤跡。

  但不論如何,儒門的前輩還是為後代儒生留下了數也數不清的武學經典。取意於「君子豹變」的豹變功就是其中之一。

  這是儒門的基礎內功,凡是儒門中人,大約都聽過它的名。

  它奇就奇在它能改良奇經八脈,即使是經脈阻塞、先天不足的廢材,也可以靠豹變功日積月累,形成煥然真氣,正應和了孔夫子「有教無類」的道理。

  只不過這個周期很長,短則幾年,長則數十年,誰也說不準。

  呂之華眼睛眯成一條縫,語鋒犀利地說:「你剛進大學,豹變功就大成,是不是太巧了點?」

  「沒準早就成啦,只是我一直沒機會用武,也是前兩天才發現。」

  呂之華搭上呂一航的脈,仔細地感應著西迪的魔力,目光中飽含質疑:「這真的是豹變功嗎?我怎麼有種……熟悉的感覺,就好像在哪裡見過。好奇怪,儒門都這麼凋敝了,我應該從沒遇到過會豹變功的人啊……」

  呂一航直冒冷汗,為了掩飾心虛,特意抬高了音量:「每個人的內功都會反映個人的特質。你和我朝夕相處,熟悉我身上的真氣不是很正常嗎?」

  「嚯——」呂之華盯著哥哥的眼睛,盯了好一會兒,還是選擇信了他的鬼話,「好吧,你通知過爺爺了嗎?」

  「沒有。」

  呂一航已經三個星期沒見過爺爺了。

  爺爺帶著一批驅魔系的研究生去寧波城隍廟見習了,幫那邊處理一樁棘手的靈異事件,天曉得什麼時候才會回來。

  呂之華拍了拍呂一航的肩膀,微笑著說:「有時間就打個電話,跟爺爺說一下吧。他聽了一定會很高興的。」

  隨後,呂一航和妹妹商量起了「周末要不要回老家」這個課題。

  雖然大學和老家在同一座城市,但一來一去就是幾十公里,也挺費時間的;再說,父母向來奉行放任主義,一副「你們愛回不回」的態度。

  他們都在銀行工作,平日忙得頭暈腦脹,唯有雙休日才有寶貴的閒暇散散步逛逛街。

  呂一航兄妹還是決定在學校度過周末,不打擾父母二人世界了。

  星期六一大清早,呂一航到了圖書館三樓的討論室,為英語課的口語展示作準備。

  他的搭檔正坐在他對面,埋頭翻閱著英語課本,那是他的同班好友王昭。

  王昭是個相貌俊朗、身材挺拔的帥哥,米黃色襯衫的領口稜角分明地立著,質地細軟的深棕色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皮膚之白皙足以讓大部分女生自慚形穢。

  用網絡流行語來講,堪稱「少年感爆棚」。

  倘若對著陽光露齒一笑,就是上等的寫真封面。

  呂一航一邊轉筆,一邊百無聊賴地胡思亂想:長得帥還是挺有用的,要是能魅惑到中年婦女英語老師,讓她身不由己地打個高分就更好了。

  呂一航和王昭是舊識。

  大江南北的武林正派,每隔三年都會合辦一次「英雄會」。

  雖然頂著個狂拽酷炫的名頭,但在和平慣了的現代,其實跟公司年會沒啥區別。

  老傢伙們坐一塊兒敘敘,年輕人聯誼聯誼,僅此而已。

  王昭是湖南衡陽人,也是衡陽儒劍一脈的傳人,與儒門中樞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每屆英雄會都會出席。

  他和呂一航正是在五年前的英雄會上相識的,後來也常在網上聊天,說是老朋友毫不為過。

  「我聽說秋天是適合戀愛的季節,你知道為什麼嗎?」王昭神秘兮兮地發問。

  呂一航好奇地接了他的話:「為什麼?」

  「因為新學年意味著全新的開始啊,舊的去了,新的來了,讓人想要發展一段新感情了。」

  「這都是些什麼歪理。」

  「才不是歪理,是有統計學依據的。根據往年的數據,本校男生在大一第一個學期找到女朋友的比例有百分之四十。百分之四十啊,怎麼說也輪得到我吧?」

  兩分鐘前還在練習英語口語,不知為何就變成戀愛話題了。

  儘管外表看著像輕浮的炮王,但王昭確實是從母胎起單身至今的處男,就連「我上了大學就能找到女朋友」這樣空洞的幻想,也跟普通人全無差別。

  呂一航本想像平時一樣挖苦他兩句,但又想了想,自己剛進大學就與提塔結下孽緣,速度堪比火箭,實在沒有反駁他的底氣,於是隨口附和道:「嗯嗯,你說得對。」

  「……不過,這些情侶有百分之七十會在來年春天前分手。一時衝動的戀愛,來得快去得也快。」

  「怎麼可能啊!」呂一航一拍桌子,高聲喝道。

  話音落下,他才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他下意識地以為這是在詛咒他和提塔的感情,如明日黃花撐不過秋天。

  不對不對,我和提塔情比金堅,跟別人那種玩玩而已的態度不一樣!

  王昭被嚇得一愣,但馬上就哈哈大笑:「看吧,你果然也是渴望戀愛的吧。」

  「是啊,這不是人之常情嘛。」呂一航無意多提,就降低語調,順著台階下了。

  呂一航不願意公開他和提塔的關係,因為這份姻緣進展得太神速了,並且太不搭界了,只會引起旁人的疑心,從而增加魔神契約暴露的風險。

  呂一航擔心牽連提塔,就和她做了個約定,在外只扮作普通朋友的樣子。

  呂一航將秘密保守得嚴嚴實實。

  就算在要好的朋友或至親的妹妹面前,呂一航也從未提起過提塔這號人物。

  他心裡自有打算:等到同學之間的跨國戀情變得司空見慣了,再考慮一下官宣這回事吧。

  「女朋友~我沒有~」王昭哼起了悲涼的旋律,仿佛在哀悼自己空白一片的感情經歷。

  別擅自篡改「Country roads, take me home」的歌詞啊,難聽死了。

  呂一航揶揄道:「要不找韓國SM公司出道吧?把你包裝一下,你就成師奶殺手了,家庭主婦的情書保准收到手軟。」

  「不了,比起SM,我追求的是卿卿我我親親熱熱的戀愛。」

  「去你的吧,我怎麼看不出你對談戀愛有多上心?」

  照常理說,帥到像王昭這種程度,不可能找不到女朋友。

  據呂一航聽來的八卦消息,曾經暗戀王昭的各派師妹其實為數不少,但他遲鈍過頭了,完全沒對她們的示好給予回應。

  只能說,他身上的某些個性阻止了他吸引異性——

  「對了,最近幾集《誓約之吻》真是太精彩了,劇情到最高潮了,你看了嗎?我七月份就跟你說了『吻必秒蒜』,是不是很有先見之明?」王昭兩眼放光,意氣洋洋地拍手笑道。

  呂一航插話道:「你知不知道你為什麼沒有女朋友?」

  「什麼?」

  「算了,當我沒說,你接著講吧。」

  去和紙片人過一輩子吧,你個肥宅癌三期患者。

  呂一航練完了口語,趕著吃午飯,在臨近中午的時候回到家。剛把鑰匙插進鎖孔,就聽見門中傳來落落琴聲,應是有人在屋裡彈奏。

  「是誰在彈琴?」

  他所認識的琴師屈指可數,沒兩秒就意識到:多半是妹妹的同齡好友程秋籟來做客了。

  程秋籟也是瀛洲大學的大一新生,尤擅古琴。

  由於長輩之間有交情,從孩提時代起,她就和呂之華關係很好。

  不過她家住上海,和無錫隔著幾百里呢,所以兩人一年到頭也見不了幾回面。

  如今考上了同一所大學,不來串門才奇怪。

  為了不驚擾到演奏,呂一航把開門的聲響壓到最低,只開出一個小縫,然後從門縫中鑽了進來。

  走入玄關,往右幾步就是餐桌,教工宿舍的戶型就是如此,活用了空間而不顯得逼仄。

  程秋籟坐在餐桌的主位處,正襟危坐地撥著琴弦,從門口只見得到她嫻靜端莊的側臉與烏黑秀麗的齊肩長發。

  呂之華懶散地坐在側邊的椅子上,支頤側首,坐沒坐相。

  她穿著一件白色的T恤文化衫,一看就是今早在衣櫃盲抓的。

  前面印著四個神采飛揚的大字,「青春有我」,是高中舉辦啥活動發的來著,記不清了。

  呂之華注意到哥哥闖入,慍怒地抬眉一瞪,把食指置於嘴唇之前,做了個「噓」的手勢,是叫他不要攪局。

  呂一航乖乖地舉起雙手,比了兩個OK。

  也不入席,就倚在玄關的牆邊聽琴。

  程秋籟的指上功夫靈動輕逸,旋律卻有莊嚴肅穆之意,如此反差令人稱奇。

  這曲調……是《普庵咒》吧?

  這是一曲流傳已久的佛樂,相傳是南宋普庵禪師所作的咒語。呂一航曾聽程秋籟彈過幾回,每次傾聽,都會有別樣的感覺。

  尋常的音樂好比廉價香囊,在耳邊停留一會兒就沒了餘味,身懷異能的樂師卻大不相同。

  在彈琴之時,程秋籟身上的真氣也應著音律作周天循環。

  一吟一猱,都注入了沛然真氣。

  琴聲好似砭針,不光作用於聽眾的耳朵,還深深地滲入了肌理與骨髓中。

  呂一航聽著舒緩的曲調,進入了近似於冥想的狀態,只覺自己身處於香火繚繞的蘭若之中,面對著千座法相莊嚴的佛像,雜念被洗滌一空。

  一曲已畢,餘音久久未絕,呂一航過了許久才回過神來。

  望向程秋籟,只見她出神地摩挲著琴徽與琴弦,白皙的臉蛋上帶著微笑,不用說,她也還流連在方才樂曲的境界中呢。

  呂一航一邊鼓掌,一邊踱步走近:「好,彈得真好,如聽仙樂耳暫明啊。你的『移情』功夫又長進啦。」

  程秋籟這才發覺呂一航回來了,理理長裙,站起身來,微略垂眸,頷首行禮:「一航,好久不見。」

  說是好久不見,暑假時還一起去杭州旅遊過呢,才隔了一個多月而已。

  呂一航一邊笑程秋籟記性差,一邊暗暗讚嘆她的身段。

  她的語氣不卑不亢,儀態規規矩矩,端的是大家閨秀的風度。

  程秋籟的確是富家千金。

  她的父親是某家大型外貿企業的董事長,在十里洋場叱吒風雲,時常做客央視二套,年年都在「福布斯」榜上有名,是商界響噹噹的大人物。

  但熟識程董事長的人都知道,他有個無藥可救的「雅癖」,那就是古琴。

  他愛聽琴,愛彈琴,還愛收藏琴,甚至在宅院中專門開闢了一間房間,叫做「百琴齋」,陳列了數十張名家所斫的好琴。

  連寶貝的獨生女兒,他都要取以琴名,足見他對琴道的痴迷。

  程秋籟還小的時候,就被爸爸哄著領著,拜了華山派的耆宿——「朝陽峰主」邢復韶為師。

  邢復韶既是赫赫有名的大琴師,也是個脾性古怪的老頭,素以孤僻清高聞名。

  他不喜歡呆在西嶽高山上吹冷風,偏愛雲遊四海、採風達雅。

  多少高門大戶想讓自家子弟拜他門下,卻連他的行蹤都捉摸不透,更別提見上一面了。

  但不知什麼原因,十多年前,邢復韶竟被程董事長說動了,就此在上海落了腳,一心一意地培養程秋籟的琴術與劍法。

  程秋籟也爭氣,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將師父的絕學融會貫通。這一曲妙不可言的《普庵咒》,就是她一身琴藝的絕佳證明。

  「夏天還沒過,屋裡蚊蟲太多啦,我請籟籟幫忙驅一驅。」呂之華說。

  《普庵咒》最有名的就是蕩滌邪穢、驅除蚊蠅的功效,在身負內功的琴師手中更是如此。

  人體能承受得住琴曲所蘊含的真氣,但蟲子必然是受不了的,結局就是內臟破裂,一命嗚呼。

  「是該驅一驅,最近幾晚,我老被蚊子煩得睡不著覺呢。」呂一航笑著點頭,在程秋籟對面落座。

  一見呂一航坐下,呂之華像突然想起了什麼,強笑著對他說:「對了,廚房肯定遍地都是死蚊蠅,我去掃一掃。你陪籟籟聊會兒天噢!」

  呂之華飛快地溜去廚房,「咚」地把門拉上,只留下背後兩張驚詫的面容。

  喂,你不也是主人嗎?不多陪陪客人嗎?

  呂一航一邊抱怨妹妹潤得太快,一邊用手背撐著臉頰,瞥向程秋籟,思忖著如何跟她搭話。

  常言道「女大十八變」,的是千真萬確的至理。

  回憶小學時代,呂之華還是個風風火火的假小子,程秋籟還是個多愁善感的愛哭鬼,呂一航既要看管這個,又要照顧那個,煩不勝煩。

  可如今,她倆都全然變了模樣。

  也就是高中畢業之後的事情吧,呂之華更加注重起了打扮,不僅向老媽討教起了化妝的方式,還把風紀委員似的齊耳短髮留長了些,燙成了清爽亮麗的波波頭,變化之大令人咋舌——只有衣品仍然不敢恭維。

  連大大咧咧的呂之華都改頭換面了,心思細巧的程秋籟更不必說。

  她身上的穿著不是奢侈品牌的堆砌,而是用心搭配的森系裝扮。

  米色亞麻棉上衣,搭配上駝色高叉半身長裙,色調簡潔,說不出的耐看。

  和這樣一位最熟悉又最陌生的美女共處一室,呂一航覺得腦筋快要短路了。

  最後,還是程秋籟輕啟朱唇,打破了尷尬的氛圍:「我聽之華說,你練成內功了?」

  「是啊。」

  「恭喜你。」

  「謝謝。」

  接著,屋子又重歸寂靜。

  ——還是好尷尬!

  明明小時候程秋籟還是他的跟屁蟲,但近些年來,程秋籟在對待他時多了分禮數,少了點親昵,連講的話都少了,變得格外惜字如金,因此,他們之間產生了一層微妙的隔閡。

  如果沒有呂之華在兩人之間作為潤滑劑,呂一航總覺得沒那麼自在。

  從程秋籟的態度變化中,呂一航有點理解了中年危機的酸楚,就像老爸,他隔三差五就要哀嚎「之華老是躲著我 」 「之華又不理我了」。

  這其實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少女步入青春期之後,肯定會學著如何和別人(特別是不刮鬍子不梳頭髮的人)把握距離。

  那麼,應該找個什麼話題呢?青春期少女有什麼興趣愛好呢?

  「要不來比比劍?」呂一航突然說。

  這個提議貌似離譜到沒邊了,卻是投程秋籟所好。常言道「拳出少林,劍歸華山」,程秋籟可是華山派的正宗弟子,怎麼可能不愛耍劍呢?

  「現在嗎?」程秋籟有些訝異。

  「對,客廳的空間挺大,只要挪一下沙發和茶几,足夠練劍的。」

  程秋籟望向客廳,估量了一會兒客廳的大小,再虛握著右拳遮掩住笑意,優雅地答應道:「好。」

  看吧,果然是劍痴。能有交流劍藝的機會,連半個都不肯放過。

  兩人來到客廳,協力推開茶几和沙發,留出一塊十來平方米的空地。

  之後,呂一航去儲藏室拎了兩根桃木劍出來,這原本是辟邪用的法器,但拿來對劍也未嘗不可。

  呂一航拿劍指向地上,虛畫出一個圓弧來:「我先說明一下,比劍就在這範圍內,不要出去,要是碰壞了牆壁或電視,老妹要罵死我的。還有注意安全,點到為止,地板很硬,不要摔傷了。」

  「明白了。」程秋籟點點頭,英姿颯爽地一揚桃木劍,抖起一陣風來。

  呂一航擺出接招的架勢,躍躍欲試地說:「來吧,用上你的內力,出劍吧。」

  在此之前,程秋籟也和呂一航對練過好多回,為了照顧呂一航,程秋籟特意留手,出劍時不用一點內力。

  不過就算她放了海,也是贏得多輸得少。

  而今時不同往日,呂一航內功已成,她再也沒必要藏拙了,於是把劍一挺,不留餘力地劈將過來。

  出劍的速度再快,也逃不過呂一航的眼力。他提劍往前迎上去,毫不費力地接下了這招,兩劍相撞又彈開,發出「噼啪」的清脆響聲。

  程秋籟暗運內力,扭轉手腕,劍刃忽往側面一翻,登時換作一招「有鳳來儀」。

  變招的速度之快,明顯是早有準備。

  原來剛才不過是虛招,現在才開始動真格了。

  用陰陽眼就能清楚地看見,她木劍上所附帶的真氣正迴翔流轉著。

  比起往日的操練,木劍的速度快了何止一倍,發出簌簌的破空聲,直取呂一航肩頭。

  這一劍「有鳳來儀」,真如一隻華美綺麗的鳳凰鳴嘯而來!

  呂一航側身,想要平舉起劍,在半途中截住這招,程秋籟卻不給他抵擋的機會,木劍在半途中變換了路子,登即轉成一招「白雲出岫」,斬向他的左肋。

  呂一航躲閃不及,只得將右臂繞過頭頂,以一個怪異的姿勢斜著擋開。

  這不是哪本劍譜里的招式,只是本能的反應罷了,所以全然不符劍理。

  呂一航右腳向後墊了一小步,才勉強保持軀幹重心不失,卻沒能完全化開程秋籟的劍氣,握劍之手隱隱發顫。

  好激烈的氣勁!

  倘若這樣的斬擊多來幾回,他連劍都握不穩了。

  華山派注重內外兼修,既修鍊氣,又修煉劍。

  唯有氣劍貫通,方為華山派之正宗。

  往日所見的華山劍不帶一絲一毫真氣,充其量只是隱去鱗爪的殘缺品。

  直到現時,呂一航才領教到了它的全部威力。

  到底是名門正派,每一招都是數百年來千錘百鍊的絕技。

  程秋籟接連使出的三劍,銜接得嚴絲合縫,密不透風。

  雖然劍速極快,真氣卻渾然不散,如一條輕快活潑的山溪,在崖壁間百轉千折,兀自不改其湍急。

  縱使是同樣的劍招,但所運的內功不同,顯現在外的特質也會有別。

  程秋籟的劍勢流麗靈動,變化自如,與華山派質樸古拙的風格截然相反,不消說,自是內功的差異。

  呂一航心中一凜,他早就聽聞過秋籟所修習的功法——

  「這就是『水仙操』!」

  相傳,伯牙學琴於成連,三年不成。

  成連領他去東海拜訪其師方子春,卻沒見著面。

  伯牙聽著海水汩沒,林岫杳冥,喟然長嘆:「先生移我情哉!」乃作《水仙操》,成為了名動天下的大琴師。

  學琴的後生若想登堂入室,「移情」是不可或缺的基本功。

  如果懂得移情,就能於心中化出萬象回薄、雲雨糾紛,自成一方小天地。

  古人把移情之法用到了鍛鍊內力上,以真氣為琴弦,以五內為琴身,以時令為音律,以造化為琴曲,在體內摹仿出江流潮湧、雲蒸雨泄的自然變幻。

  這套內功遂以伯牙曲為名,喚作「水仙操」。

  如今琴道衰微,古調不傳,世上曉解水仙操訣竅的人決計不超過十個,要論功力精深,華山派的「太虛琴仙」邢復韶定可掄元。

  他別出心裁,將這琴師專用的內功施於劍法,如此妙手巧思,識者莫不嘆服。

  「舉世皆知老邢琴劍雙絕,殊不知他使琴就是使劍,使劍就是使琴。今人不通律呂,連門道都看不出來,這就是所謂『知音難覓』吧。」呂一航曾聽爺爺惋惜地慨嘆道。

  今日,他居然在邢復韶的關門弟子手上,見到了如假包換的和音中律之劍。

  ——水仙操後繼有人!

  呂一航心中一凜,決心也要用出真本事。

  他巧施氣勁,用自己的劍身纏上了程秋籟的劍身。

  程秋籟抽開劍,想擺脫其束縛。

  呂一航的劍卻保持同樣的速度和力道,如水蛭一般黏連上去。

  程秋籟往哪裡施展招式,呂一航也向著同樣的方向運劍,如此反覆了幾個來回,兩人的劍好像被糨糊粘住,緊緊連在一起。

  但要是看得仔細一點,呂一航正用劍尖不斷畫出微小的圓弧,將程秋籟的凌厲劍勢往邊上導引。

  程秋籟感到自己水仙操的真氣消散於無形之中,想用力都無從用起。

  在太極中,這種靠圓弧卸力的技巧被稱為「亂環」。

  呂一航將「引進落空」的太極訣竅用在劍上,就像鑿開了一道水渠,程秋籟的真氣如一條溪流,順著水渠泄得乾乾淨淨。

  這還不算完,程秋籟急著使勁,用氣浮躁,反而讓呂一航逮住了機會。

  程秋籟的木劍更加陷入了亂環之中,完全被呂一航的纏絲勁牽住了,就像提線木偶一樣,任憑他的真氣擺布。

  程秋籟根本感應不到手中的這柄劍是什麼觸感,她的劍想使多大力,想往哪裡去,全由呂一航支配。

  ——我竟控制不住三尺劍了!

  在此之前,程秋籟只在之華手上見識過這般神技。

  這才是太極劍最恐怖的地方——甚至能操馭對手的佩劍!

  她驀地想起臨別前一日,邢復韶師父一大早就把她叫去:「多年以來,我只注重磨練你的琴藝,帶你遍訪名家,嘯歌山林,你卻少有機會和同齡人在道場上比一比劍,實乃憾事。你到了瀛洲大學,同學中必定有許多六大劍宗的弟子。今天我教你怎麼破他們的招式,好讓你碰上了也不吃大虧。」

  他時而在紙上繪畫,時而用木劍演示,細細拆解了一遍除華山派外其餘幾派的基本劍法,將破招的技巧傾囊相授,從早晨一直講了到深夜。

  程秋籟暗中掰掰手指,師父講演完了四個門派的絕技,獨缺一派。

  「還有武當派呢?」程秋籟問道,「他們的太極劍,是很有名氣的。」

  她與擅長太極劍的摯友呂之華對練,總是負多勝少,因此格外好奇破解的方法。

  「遇到武當的,打不過認輸就好了。」邢復韶板起瘦臉,冷哼一聲,「我像你這麼大年紀的時候,最氣惱的就是太極劍,淨是些虛把式,摸也摸不到,打也打不著。等到我而立之年後,內功大進,才有與太極一較高下的實力。」

  接著,又譏諷道:「現下的你想憑水仙操破掉纏絲勁,跟痴人說夢有甚區別?內功的火候沒到,那就是兩個字:沒門!」

  邢復韶講話一向刻薄,但程秋籟聽久了就習慣了,這點程度的挖苦也不覺刺耳,只感到有些失落:我的天資比不上師父,只怕三十多歲了也不夠格呢。

  呂一航的劍上亂環越變越密,越逼越緊。程秋籟難以掙脫,劍柄被一股強大的螺旋力牽扯著,絞得掌心發疼。她被迫鬆開了右手。

  「咣當!」

  程秋籟的木劍砸到了地板上,發出了沉悶的響聲。

  程秋籟搖搖頭,懊喪地拾起劍:「我輸啦。」

  這是一場完敗,只要呂一航用出太極,她連一丁點勝算都找不到。

  「要不要……」呂一航「再來第二回合」還沒說出口,就被廚房門猛然拉開的吱嘎聲打斷了。

  「你們在幹什麼?!!」

  呂之華怒髮衝冠地喝道。

  她是聽到了響動,才過來一探究竟,一看到兩人手上的木劍,就明白了事情的全貌。

  她氣不打一處來:「家裡是比劍的地方嗎?地板都要被你們砸出坑來了。要打去體育館打,沒人攔著你們!」

  結果,兩人被呂之華呵斥了一通,然後被她拉去幫廚作為懲罰。

  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程秋籟只能幹些簡單的活,所以負責擇菜洗菜,刀工火工都由呂一航兄妹來完成。

  三人全無默契,互相扯皮推諉,花了近四十分鐘,熱熱鬧鬧地做出了四菜一湯。

  在餐桌上,呂之華抿了口熱湯,好奇地看向呂一航:「你不會打贏了籟籟吧。」

  程秋籟細聲細氣地回答:「是他贏啦。」

  程秋籟精於琴道,心性溫和,比起一般的武者而言,好勝心並不強,但此時她也有些沮喪:我現在不但打不過之華,也打不過一航啦。

  水仙操勢如流水,會被太極勁輕輕鬆鬆地牽著鼻子走。

  到底什麼時候,我才能和太極劍法抗衡呢?

  「還好還好,運氣好。」呂一航笑呵呵地自謙道。但那股得意勁是藏不住的,假如他屁股後邊有根尾巴,那恐怕要翹到天上去了。

  呂之華冷冷一笑:「能打贏程秋籟,就說明你的太極比得上那些鍊師的弟子了。不去新生杯上揚名立萬,甘心在這公寓裡頭小打小鬧?」

  「老妹,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呂一航著實吃了一驚。

  鍊師的本義是對道士的尊稱,但在武當派中,唯有武功絕頂的高功才可獲稱鍊師。

  偌大個武當山,也只三人而已,相當於副掌門的職位,合稱「三大鍊師」。

  他們的地位如此崇高,絕不會輕易收徒。

  就算偶爾露面招收弟子,也只會挑選天賦異稟的零星門人。

  掌門或鍊師的親傳弟子,個個都是人中龍鳳,屬於武當派精英中的精英。

  程秋籟也有些詫異,在心底里嘀咕:「之華的意思是,就算在武當山,也只有最拔尖的那批門人才能贏過我。這說的是真話,還是給我留面子?哎,這種事情只有和武當弟子交手過才知道,要是能在新生杯上碰到就好了……」

  正巧,程秋籟被呂之華問到了這個問題:「籟籟,你報名新生杯了嗎?」

  程秋籟強提精神,纖指捋了捋鬢邊的長髮,露出與往常無異的微笑:「報了。你們倆呢?」

  「我們也報了。」呂一航回答。

  新生杯是瀛洲大學每年一度的盛事,今年正好是第三十屆。

  大一新生將會進行一對一的淘汰賽,決出本屆之中最強的一人——網文裡頭的學院,十座有八座會舉辦類似的比賽吧,藝術果然來源於生活啊。

  本來呂一航是不準備報名的,但在電話里,爺爺聽說他內功已成,死活都要讓他去比試比試。

  「新生杯打進四強,大二就能隨便挑選專業。」爺爺在大喜之餘,不忘叮囑呂一航,「你如果要進驅魔系,沒有更好的機會了。」

  瀛洲大學大二才開始分專業,其中門檻最高的就是驅魔系。

  讓呂家兄妹進入驅魔系,似乎是爺爺一生的執念。

  爺爺在他們耳邊念叨了多年:「等你們長大了,一定要來念驅魔系啊。」沒人知道為什麼他那麼執著於此,他也從沒說過理由,難道只是為了孫承祖業嗎?

  驅魔系是瀛洲大學的王牌專業,每年都吸引世界各地的留學生前來進修。由於驅魔任務有一定的危險性,必然少不了重重考核。

  呂一航實在拗不過老人家,就順他意思,報名了新生杯,但他忍不住心想:四強欸,只有四個人欸。比起打入四強,那些考核反倒容易得多吧。

  呂之華也報了名,但她不是奔著保送名額去的。

  她是比程秋籟張揚十倍的武痴,總是學些亂七八糟的民間法術和偏門武藝。

  從拿到錄取通知書就開始盼望新生杯,盼望了起碼一個暑假。

  「能合法合規地打架,這輩子都沒幾次機會吧。」呂之華端著飯碗,興致勃勃地說。

  「你這麼好鬥,就拿個好名次呀,別被打趴下了,又來找我哭鼻子。」

  呂一航調笑了妹妹兩句,接著又對程秋籟露出和煦的微笑:「下次見面,可能就要在擂台上當對手嘍。」

  「幾百號人呢,哪有這麼巧的事。」程秋籟沒敢正眼瞧他,面色淡然,心臟卻怦怦直跳:

  要是真這樣,該多好。

  求你了,老天爺,給我一次這樣的機會吧,一次就夠了。

  三人享用完午餐,呂之華自告奮勇地去洗碗。呂一航和程秋籟兩人坐在客廳沙發上,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無聊的話題:

  「你只吃了那麼一點點米飯,飽了嗎?」

  「飽了。」

  「菜合你胃口嗎?」

  「味道很棒。」

  「那就該多吃一點啊。」

  「要節制碳水。」

  表情之僵硬,用詞之簡短,簡直像坐在深夜酒吧里的兩個硬漢。

  直到呂之華洗完碗,一屁股坐到他們之間,氛圍才變得融洽起來。

  他們開始聊起了大學生活的趣事,聊老師的八卦,聊同學的緋聞,從天南聊到海北,歡聲笑語不曾間斷。

  快要下午三點了,程秋籟準備離開了。她抱著琴匣,站在半開的門口換鞋,呂之華還湊在她的耳邊,不知道在講什麼。

  呂一航走近她們,也打算換鞋出門:「我也送一下秋籟吧。」

  呂之華推著程秋籟的後背,把她推出門去,扭頭狠狠地盯了呂一航一眼:「你不許來——」

  「好吧好吧,我不來。」呂一航被妹妹的氣勢震懾得後退兩步。

  他感覺妹妹的所作所為十分古怪,但又說不上是哪裡不對。

  ——我有惹她那麼不高興嗎?她今天怎麼一直躲著我呢?

  走到了無人的樓道中,呂之華捏住程秋籟兩隻肩膀,噘嘴埋怨道:「先前約上一航去杭州旅遊,已經為你創造了絕佳的表白機會,你啊,怎麼就慫了呢。」

  程秋籟的眼眸像一頭受驚的小鹿:「那,那是因為,我沒做好心理準備……」

  她也明白,自己對不起之華的一片苦心。

  呂之華特意牽線搭橋,才讓三人在暑假同去杭州旅行。

  可她最後還是退縮了,直至旅行結束各回各家,她都沒能向呂一航吐露出多年以來的情愫。

  我好喜歡你,我好想和你在一起,這輩子都不分離。

  我每天都想著你,我時時刻刻在想著你,我半夜抱著枕頭思念的是你,深夜裝點我美夢的也是你——真的要這麼說出口嗎?

  一想到這裡,程秋籟全然丟掉了大家閨秀的矜持大方,變成了個戀愛中的少女,白皙瑩潤的臉頰透出了一抹紅霞,扭扭捏捏地雙手交握。

  這也在所難免,程秋籟絲毫不解男女之事,雖已暗戀呂一航六年,但只要回憶起他的面容,仍然會胸口發疼。

  呂之華真的很難理解。都已經2022年了,怎麼還會有這麼純情的姑娘?

  「今天我請你來做客,不是光叫你彈琴的,是讓你主動跟一航搭搭話啊。你老是躲躲閃閃的,怎麼能給他留下正面的印象呢?」

  「對,對不起……」呂之華說得句句在理,程秋籟猶如經受拷問,不敢面對她的視線。

  「道什麼歉啊,最重要的是行動才對吧。」呂之華直視著摯友的雙眼,十足誠懇地說,「你也該表白了吧?大學的女生比高中多幾十倍,沒準會有其他狐狸精盯上他喲。你再不下手,等到他找到女朋友了,那就為時已晚啦。」

  程秋籟臉紅得像柿子一樣,囁嚅道:「不,我不敢……」

  這就是一切的癥結所在了。呂之華扶著額頭,嘆了口氣。

  ——真是的,浪費掉這麼多記世紀助攻,完全是籟籟自己的錯。可是,為什麼我會這麼心煩呢?

  話說回來,憑什麼我要為少男少女的心思發愁啊?

  哥哥的表白要我勸進,籟籟的暗戀要我獻策。

  我夾在中間進退兩難,誰來考慮一下我的感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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