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清菊 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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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後兩個時辰,墨鈞對子微先元這幾個月來的修為加以指點。子微先元拋去旁慮,靜心領會,不覺天色已冥。

  直到深夜,祭彤等人所乘的船隻才進入姑胥。子微先元在城下河口等待多時,立刻迎了上去。

  登上小船,子微先元心裡便涼了半截,「鸛辛呢?」

  鶴舞取出一支竹簡,那竹簡上面刻著一行字,下面卻被利刃斬斷,露出未乾的青汁。

  鶴舞無奈地說道:「祭彤臨進城時才告訴他。鸛辛正在刻簡,一刀劃成這樣,然後就離了船,抄近路入城了。」

  「祭彤呢?」

  「去追鸛辛了。」

  子微先元氣急敗壞,這兩個傢伙,從來都不讓他省心,「你去別院,我去尋他們。」

  「我也要去!」

  子微先元覺得頭都大了,「你先去公冶師叔,他們都在等著。我找到鸛辛就立刻回去」

  「我又不認得路!」鶴舞還是次來姑胥,看到這座建在橋上的壯觀都市,幾乎頭都暈了。

  「不用擔心,」一個清麗的聲音說道:「我陪你去。」

  鳳清菊不知何時走到船上,衣上彷佛帶著銀月的清輝。

  子微先元怎麼也不會想到在這裡遇到她,差點兒想放棄去追鸛辛。

  他定了定神,然後拱手騰身而起,在橋樑相銜處一旋,便消沒在月色中。

  鳳清菊拉起鶴舞,「隨我來吧。」

  鸛辛去的只會是一個地方,子微先元毫不遲疑地往百越驛館掠去。

  雖然知道鸛辛性子執著,這件事絕不可能善罷干休,但想到鳳清菊窈窕的倩影,子微先元仍禁不住唇角上挑,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眼見到鳳清菊,子微先元就有種莫名的親切感。

  那種感覺很難說清,就像冥冥中有一根看不見的線,將兩個陌生人連在一起。

  奇妙的是,鳳清菊似乎也有相同的感受。

  甫一見面,就如故知相逢。

  百越驛館位於兩河之間,占地數十畝,甚至還有一個可以停泊樓船的碼頭。

  此時申服君遊獵未回,大半館舍都還空著,只有零星幾點燈火。

  子微先元避開守衛的武士,在驛館內兜了一個圈子。

  南荒氣候溫暖濕潤,姑胥人戲稱,在他們的都市裡,隨便插根木箸,就能生根。

  這座館同樣生滿樹木,為潛入者提供了最好的隱蔽。

  館內黑沉沉聽不到絲毫聲息,子微先元有些猶豫,難道鸛辛發現這裡沒人,又追出去了?

  忽然風中傳來一絲難以察覺的血腥味,子微先元神情一凜,望向遠處一所院落。

  院中建築是百越風格的館閣,構造精巧而華麗。寧靜的軒窗在林木掩映下,透出淡淡的燈光。

  子微先元輕輕推開軒窗,一枝銳器無聲地朝他腰腹刺來。他格住飛叉,低喝道:「是我。」

  飛叉緩緩收回,接著從燈影中浮現出鸛辛的面孔。

  他用遁術收斂身形,沒露出絲毫痕跡。

  若非子微先元知道他在此處,只怕也會被他瞞過。

  與子微先元想像中的狂怒不同,鸛辛嘴唇緊緊抿著,神情平靜得令人心悸,但他眼中卻閃動著熾熱的火焰。

  血腥味從他身後傳來,閣中兩名侍女被飛叉刺穿喉嚨,一擊斃命,另一名武士則是被重手法震碎胸骨,死狀慘厲。

  祭彤從樑上躍下,連忙道:「不怪鸛辛,是我露了痕跡,先動的手。」

  子微先元抬手止住他的辯解,對鸛辛道:「申服君不在這裡。」

  「在哪裡?」

  鸛辛依然是平靜得令人心悸的聲音。

  子微先元寧願他暴怒異常,怒吼著把申服君的狗窩砸個稀爛,就是像個野蠻人一樣一把火燒個乾淨也好。

  鸛辛越是平靜,他越是難以措辭。

  「這件事宗主已經知道了。你千萬不要衝動,宗主吩咐過,定然要給你討回公道。」

  「申服君在哪裡?」

  子微先元正容道:「你是不是要殺他?」

  鸛辛沒有作聲,只握緊了飛叉。

  子微先元索性拋開宗主的吩咐,心一橫,「好!我們就幹掉這老狗!誰不去誰是孫子!」

  「那就乾脆點吧!」祭彤噗的一口噴出,一股烈焰頓時捲住柱子,熊熊燃燒起來。

  「申服君的船隊會在子時經過此處。」子微先元胸中成竹。他下午可不是白過的,鸛辛入城前,他就查清了船隊返回時經過的地點和時間。

  此處離姑胥城十里,兩岸都是平原,水流平緩。雖然不是刺殺的絕佳之地,但總比申服君入城後有了提防把握。

  「同行的有百越相國左尹和姑胥的城主華宥。申服君的船隻在最後面。守衛的是六十名武士,和一些昊教門人。這些都不難對付,棘手的是他的貼身內侍,豎偃。祭彤,這個老太監就交給你了。」

  祭彤早已憋了一肚子的火,他雙掌一合,發出金屬撞擊般的震響,「好!」

  「那傢伙身手不凡,不可大意。」子微先元交待一句,對鸛辛道:「除了豎偃,申服君身邊還有幾名死士。等祭彤纏住豎偃,我們就衝進艙去。那些死士和申服君你選誰?」

  鸛辛沒有回答。

  「好。」子微先元道:「那些死士交給我。申服君那老狗衣內藏有銅甲,下手的時候記得避開。」申服君披上銅甲,多半還是拜了鸛辛之賜。

  在夷南時,他中了鸛辛一記飛叉,傷勢至今未愈,後來才有防備。

  「祭彤,你從左側出手,聲勢鬧得越大越好。我從中間走艙門,引住那些死士,把申服君逼往右側。鸛辛,你伏在艙外,等鎖住申服君的位置再動手。記住,你只有一招機會。」

  「鸛辛一出手,刺殺便即告終。無論得手與否,我們都要立即離船,以免被姑胥的武士圍住。」子微先元在沙上大致畫出地形,「我們分頭離開,半個時辰後在這裡會合。」

  祭彤點了點頭,接著抬眼望向遠處一串細小的亮點,「他們來了。」

  「分頭行動吧。」子微先元最後道:「小心,不要暴露了身份。」

  祭彤騰身沒入水中,潛往對岸。

  鸛辛望著上游的燈光,反常地沉默著。

  子微先元沒能救出鷺絲夫人,心裡有愧,拍了拍鸛辛的肩膀,說道:「你放心。」然後縱身入水。

  將近二十艘大船連成一線,魚貫馳過。其中三艘樓船,分別是城主華宥、相國左尹和申服君的座船。

  子微先元一直擔心消息有誤,等看到最後一艘樓船上飄揚著申服君的昊陽標記,才放下心。

  等樓船馳至,祭彤首先發難,他從左舷穿水而出,雙足一蹬,便越過丈余高的船身,掠入第二層的座艙。

  南荒權臣貴胄無不豢養大批門客、武士,申服君在宗陽的甲士就不下萬人,比一般的諸侯還要強大。

  這次作為客人到姑胥遊獵,只帶了三百人,分乘三艘大船。

  在他座船擔任守衛的六十名武士都在甲板上,剛聽到水響,祭彤就已從他們頭頂躍過。

  「有刺客!」

  武士們一邊高聲示警,一邊持矛彎弓。掩住面孔的祭彤毫不理會,徑直撲到窗上,揮掌拍出。

  篷的一聲,木窗粉碎,艙內傳來武士的厲咤和女子的驚叫。為了掩飾身份,祭彤沒有使出他的離元火,而是憑藉一雙肉掌震碎船。

  紛飛的木屑中,一股陰寒的的勁氣斜刺而出,豎偃陰柔的聲音響起,「何方鼠輩,敢來行刺君上。」

  祭彤棕紅色的長髮火一般跳動著,一聲不響地與豎偃拼了一掌。

  雙掌一交,祭彤固然被他陰寒如冰的掌力逼得倒飛,豎偃也被他這全力一擊震得袍袖捲起,發出一股燒糊的氣味。

  祭彤像一隻陀螺般在空中連翻十餘個觔斗,化去豎偃的掌力,然後張手攀住樓船的飛檐,錯足朝豎偃踢去。

  這時艙內穿著昊教服色的門人和死士已將申服君團團圍住,那些無數次與死亡擦肩而過的武士並沒有緊盯著與豎偃纏鬥的祭彤,而是警覺地觀察四周,防止還有其它刺客。

  祭彤現身後,出現了一個短暫的平靜。人的警覺性往往在遇襲的一剎那提至巔峰,短暫的平靜之後,本能地會有一絲鬆懈。

  就在此時,緊閉的艙門現出幾條難以察覺的裂痕,突然間沒有絲毫聲息地爆開,破碎的木塊箭矢般激射而出,面對艙門的兩名死士頓時濺血倒地。

  子微先元打散了頭髮,遮在臉前,就像一個恐怖的幽靈,他隨著激射的木屑掠入艙內,揚手從倒地的死士腰間拔出長劍,一劍刺穿了一名死士的喉嚨。

  申服君盤膝坐在艙中,手中還摟著一個半裸的女子。那女子羅衫半褪,赤著上體,驚恐地伏在申服君懷中,雙肩瑟瑟發抖。

  子微先元啞聲道:「老狗!納命來!」

  他側腕一划,長劍從那死士頸中橫切而出,兇悍得不像一名劍客,更像是嗜殺的魔鬼。

  其餘的死士絲毫沒有被激飛的血雨嚇阻,默不作聲地擋在主人身前。

  其中三名武士用的是戈與長戟,另兩名昊教門人持劍護在申服君左右。

  下面的武士正蜂湧而至,子微先元還有一招的機會把申服君逼到右側,讓鸛辛完成刺殺。

  那些死士都以為他會出劍,沒想到子微先元身體突然一矮,側肩撞在正中一名死士胯骨上,將他撞得橫飛起來。

  接著長劍挑起,從這唯一的空隙中探入,削往申服君的咽喉。

  連番遇刺,申服君早戒備森嚴,無論坐臥,都有八名死士貼身守衛。

  但他沒想到這次的刺客會如此強橫,一旁的豎偃雖然占據上風,對手卻拼了命般死纏不放。

  後來這名刺客更狠,破門、奪劍、斬喉、退敵,一氣呵成,頃刻間,八名死士已去其四,劍鋒直指自己頸下。

  申服君怒喝一聲,將懷中的女子踢到刺客身上,借勢右掠,從唯一的生路脫出劍勢的籠罩。

  叮的一聲,子微先元長劍被一名死士拼死擋住,那女子裸著白光光的上身,驚叫著朝他飛來。

  子微先元眼角一跳,長劍迴轉,斜搭在那女子肋下。

  那女子玉容半掩,神情驚惶,縴手貼在腿上,滑落的羅裙下寒光微閃,卻是裙內藏著一柄利刃。

  凌厲的刀風疾掠而至,子微先元透過髮絲,看清她的面孔,頓時想起這是曾刺殺過他的那名女子。

  這女子進入子微先元身前尺許便不再隱藏,她對刺來的劍鋒理也不理,短刀直插子微先元胸口,不惜與他同歸於盡。

  擎出短刀時,她羅裙滑下,雪白的大腿間血跡宛然,分明是剛破了身子。

  子微先元心下暗嘆,回劍挑開她的短刀,左掌一磕,打在另一名死士揮刀的腕上。

  那名死士腕骨彷佛斷折,長刀頓時落地。

  兩名昊教門人挾著申服君退出船艙右側,這時兩名武士已經衝進艙中,只要他們擋住子微先元一擊,隨後趕來的武士就能將他團團圍住。

  申服君一手撫著胸口,臉色陰沉地盯著子微先元,顯然正極猜測這名刺客的身份。

  他的仇人並不多,事實上他的仇人大半都已經命赴黃泉,還有一些淪為了豬狗不如的奴隸,有實力來刺殺他的寥寥無幾。

  忽然,申服君背後堅木製成的艙板變形鼓起,兩柄飛叉像撕開紙片般穿過兩寸厚的木板,朝他咽喉絞去。

  危急中申服君拉開衣襟,露出胸前青銅堅甲上一顆烏黑的珠子,那珠子有指尖大小,表面流動著黑暗的光澤。

  飛叉離申服君咽喉還有寸許,猛然一頓,就像刺在光滑的瓷器上,發出一聲脆響,然後倏忽收回。

  受此一擊,申服君安然無恙,那粒烏黑的珠子卻裂痕處處,珠體變成渾濁的白色,法力盡散,卻是一顆難得一見的護身珠。

  兩名昊教門人同時出劍,背身刺穿艙板,艙外卻空無一物。申服君右手揚起,一團紫色的電球破艙而出,接著傳來一聲驚雷般的巨響。

  子微先元心中叫糟,申服君傷勢顯然大有起色,連昊陽之電都能施出,鸛辛猝不及防,只怕會受傷。

  這次刺殺已經失敗,子微先元斷喝一聲,「走!」左手斜伸,扭住那女子持刀的右手,將她拉到懷裡,一面用劍挑開身後武士刺來的利矛。

  最後一名死士揮起長戟,刺向子微先元左腹。

  子微先元半邊身體都被那赤體女子擋住,毫無破綻,但他這一戟根本不顧及那女子的生死,擺明了要從她腹下破體而過。

  那女子手腕被子微先元扣住,半身酸麻。她索性閉上眼睛,對長戟不閃不避。

  忽然手腕一沉,卻是子微先元握住她的手腕,用短刀格住戟上的小枝,擋開了這致命一擊。

  沖入船艙的武士將申服君團團圍住,矛戈並舉,嚴陣以待。

  子微先元甩開懷中的女子,游魚般在人群中一滑,舉劍挑向豎偃的後頸。

  豎偃雙足不動,上身整個扭轉過來,「呯」的一聲,合掌挾住長劍。

  豎偃使力回奪,忽然掌中一輕,那刺客竟然拋開長劍,抵住棕發少年的雙掌一推,將同伴推出艙外,然後也跟著掠出。

  「通,通」兩聲水響,兩條身影躍入大河,隨即失去蹤跡。

  整個刺殺不過數息之間,艙內卻伏屍處處。

  連同那女子在內,九名死士四死二傷。

  她赤裸的胴體上灑了一串鮮血,腿間殷紅的血跡卻是處子的丹紅。

  她勉強握著刀,右腕已經被捏得青腫。

  申服君胸口劇烈地起伏,若非這顆護身珠,他只怕已被飛叉貫喉,橫屍就地。

  良久,他嘶聲道:「雲池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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