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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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斷狼崖上,蘇亭山中氣十足的一句怒斥直接把騎射營的眾人嚇得當場愣住。

  蕭鸞玉難受地捂住脖子,過了許久才能緩過氣來,此時廖寒青自知狀態不佳,已經明智地退到後方處理傷口,而蘇鳴淵仍是站在她身前,握緊那把長刀。

  十八般兵器中,他最是喜歡大開大合的刀和槍,時常央求娘親站在庭院裡看他耍刀練槍,再拍拍肚子讓她為他做很多好吃的佳肴。

  然而,兒時的他沒有料到母子間的離別如此突然,也不曾知道,他有一天竟是會持刀站在父親的對立面。

  「你要殺了為父嗎!」蘇亭山怒不可遏地瞪著他,眼裡滿是不可置信,「放下兵器,我可以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

  「饒她一命。」

  「不可能!」

  蘇鳴淵的拳頭握得咯吱響,左胸口的衣衫滲出血跡,傷口撕裂的疼痛絲毫不影響他的決心。

  「爹,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

  「……因為宋昭仁許給你承諾,因為太子數次忤逆你,還是因為你想要的根本不是胤朝的太平!」

  「犬子敢爾!」

  冷冽的山風吹起他的衣角,他背對著夕陽,自嘲般扯了扯嘴角。

  ——「鳳鳴於天,龍嘯於淵……你娘可是對你寄予厚望……」

  是啊,寄予厚望……

  他們將希望寄托在娘親身上,她又把希望寄託給他。

  當他看到娘的遺書,他頭一次對所學武術生出了厭惡的心思,他哭過、醉過,甚至指著他們的鼻子破口大罵,最後換來的只有父親的鞭打。

  他恨極了那些人的春秋大夢,恨極了父親的野心,但是他又掙不開命中注定的枷鎖,只能在無數次的懲罰中,逐漸將自己套進「蘇鳴淵」的軀殼,承載著蘇家所謂的篡權稱帝的宏圖霸業。

  他就連生平第一次喜歡一個人,都要卑微到塵埃里,因為他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會辜負她的信任,知道自己給不了她想要的忠誠,所以他寧願她把自己當做是最為鋒利的一把刀。

  同樣有此認知的還有宋昭仁,他對蘇鳴淵的勇猛早有耳聞,若不是他領軍作戰,東營軍何至於連連慘敗,所以他瞧著蘇家父子爭吵對峙起來,自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六皇子殿下,快看看你的好哥哥。」宋昭仁裝模作樣地拍了拍蕭明玉的肩膀,「若是時間來得及,今晚你還能給他燒幾張紙錢。」

  七歲的男孩站在他身側畏畏縮縮像個掛件似的,完全不敢接話。

  廖寒青的情報說,太子身邊有幾個武藝高超的侍衛皆是從西營軍中挑選而出,再加上今日在太守府,蕭鸞玉前一刻還在和騎射營的人交談,下一刻立即駕馬車逃離,所以,宋昭仁懷疑她早已在西營軍內部安插內應,更是不敢把蕭明玉留在崇城,生怕她秘密安排人手謀殺六皇子。

  原本蕭鸞玉躺在那不省人事,他還以為事情馬上就要結束了,誰知蘇鳴淵滿身反骨,非得保下她的命。

  他看蘇亭山嗓門倒是挺大,卻不敢真的讓士兵放箭射死這兩人,他有心想再勸幾句,最好逼得蘇家父子徹底反目成仇。

  「俗話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蘇將軍嘔心瀝血培養十七年,蘇賢侄何必為了一個將死之人鬧得父子決裂?」

  對於這種玩弄權勢的老狗,蘇鳴淵不屑回應。

  蘇亭山倒是瞥了他一眼,「宋兄不必多慮,犬子叛逆難馴,蘇某自有辦法教導。」

  「蘇老弟有辦法就好。」宋昭仁訕訕一笑,「年輕人嘛,總是沉不住氣、轉不過彎,老夫也是當父親的,最是明白你的感受,只是蘇賢侄……」

  「安靜。」蘇亭山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轉眼看到蘇鳴淵彎腰攙扶蕭鸞玉,登時氣得兩眼發黑,「你當真是不肯離開?」

  他不說話,看到了她的左臂軟綿綿地垂在身側,意識到她受了不輕的傷。「我看你是真不清醒!」

  騎射營的眾人皆是替他捏了把汗,他們跟了蘇亭山這麼久,知道他已經動了真火。「我很清醒。」

  「放屁!你想陪她去死嗎!」

  「不,我不會陪她去死。」蘇鳴淵再次擋在她身前,用近乎平靜的語氣地說,「我會帶她跳下懸崖,我死,她活。」

  蕭鸞玉呼吸一緊,竟是感覺到眼眶有些泛酸。

  她從未覺得自己有什麼值得他喜歡的,她對他的討好接近表示冷淡,給了他一點甜頭,卻不曾給過他希望。

  她自私自利到了極點,他不可能不清楚。

  「她對你滿心只有算計!她願意給你好臉色只是因為你是我蘇亭山的兒子!她需要你為她賣命!」

  他看到父親眼裡的憤怒、失望,他可悲地發現自己找不到任何反駁的說辭。

  當有人親口把真相撕開,蘇鳴淵發現自己的心不是很疼,好像它本就破了個洞,從七年前就開始流著血。

  「難道……這個太子死了,我就不需要為下一個太子賣命嗎?」

  「你——」蘇亭山的怒火一下子堵在胸口,蘇家圖謀甚多,當然不能一蹴而就,所以他們父子倆還是要為蕭家人赴湯蹈火,維持著忠臣的面具,「你,你怎能有如此大逆不道的話語?」

  「哪怕退一萬步來說,她就是他,她也足以擔得起太子之位。文太守所做的,蘇家為何不能做?」

  蘇鳴淵的話隱隱約約在暗示著什麼,宋昭仁稍感不安地打量蘇亭山的神色,生怕他反悔留下蕭鸞玉的命。

  他看了眼逐漸消失的夕陽,低聲提醒道,「蘇老弟,時辰不早了。」誰知蘇亭山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似乎警告他的話太多了。

  早知道事情會發展成難以控制的場面,他就不會允許宋昭仁帶著蕭明玉尾隨而來。

  眼下兩個皇子都在這,就是變相逼著他立即殺掉一個,偏生這個逆子不知從哪裡得到消息,非得在這時候摻和進來。

  正當對峙陷入僵局之時,蘇鳴淵感覺到她碰了下他的後背。

  「殿下……」

  「給我跪下!」蕭鸞玉突然搶走他手裡的長刀,猛地踹彎他的膝蓋,迫使他跪在她身前,趁著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橫刀抵在他的咽喉上,「都不准動!誰敢舉起弓箭我就殺了他!」

  「鳴淵!」蘇亭山不可置信地盯著她,「你要幹什麼!放開他!」

  「閉嘴!」蕭鸞玉像是陷入了崩潰的狀態,全然不見平日的冷靜自持,厲聲指責道,「宋老狗給你什麼好處,能抵得過我這條命!」

  「蕭——翎玉!你最好冷靜點!我從未說過一定要你死……」

  「那你現在就殺了蕭明玉!」她用刀面強行抬起蘇鳴淵的下顎,讓他們看到刀刃已經劃破他的皮肉,只需稍稍用力就能割開他的氣管,「我再說一遍,殺了宋昭仁和蕭明玉,不然我就殺了他!」

  「你絕對是瘋了!」蘇亭山的臉色陰沉如水,幾乎咬碎滿口銀牙,「他為了保你性命不惜替你去死,你怎敢背後算計他如同喪心病狂!」

  「都是你們逼我的!」蕭鸞玉鳳眸寒霜,像是看待死人那般盯著宋昭仁。

  然而,除了蘇鳴淵沒人知道,她的左手看似野蠻地扣住他的肩膀,實際上她完全控制不了肌肉,好似破爛的篩子抖個不停。

  這個細節也被其他人看在眼裡,只是他們誤以為這是她故作強硬、實則恐懼的跡象。

  「你不敢殺了他,因為你知道,一旦他死了,你也會為他陪葬。」蘇亭山漸漸收攏了怒火,轉而用講道理的態度重新布置陷阱,「太子殿下,畢竟君臣一場,蘇某不想做得太絕,更何況拖延時間只會讓鳴淵的傷口惡化,我作為父親也是心痛難忍。」

  宋昭仁聽懂了他言語間的妥協,難免有些焦急。

  「只要我能活下去,我就放了他。」

  「不行……」

  「可以。」蘇亭山冷臉呵斥道,「宋兄,賢妻已故多年,只給我留下唯一的血脈,他的命比我的命更重要。」

  「別廢話!全部給我讓開位置,我只要一匹馬。」蕭鸞玉看上去也冷靜了不少,左手悄悄伸到他背後試圖扣住他的兩隻手腕,怎料自己手臂脫力、手掌太小,壓根抓不住。

  於是,蘇小將軍只能自己反扣手腕,繼續裝作被她挾持的模樣,一言不發地垂著腦袋。

  「太子殿下,馬匹已經準備好了。」蘇亭山抬手示意劉永牽馬接近她,誰知她極其戒備,又變得暴躁易怒。

  「別過來!你們所有人退開,把弓箭丟在地上!」

  「……照著她說的做。」蘇亭山和宋昭仁對視一眼,各自往兩邊撤退,大約留出兩丈寬的空地,只剩一匹馬孤零零地立在中間。

  「站起來往前走!不要耍花招!」蕭鸞玉看似兇惡地威脅蘇鳴淵,實際上他的雙手背在身後,借著巧勁緩緩拔出匕首的刀鞘,而她亦是握住了刀柄。

  她看到蘇亭山和宋昭仁故意分列兩邊,心中止不住地冷笑。

  在他們眼裡,無論她是從左側還是右側上馬,必然暴露後背的弱點,而這短短一丈的距離不過是拔劍衝刺兩步的事,這就是蘇亭山為她準備的第一道死亡陷阱。

  再往下,有弓箭有騎兵,還有萬夢年、段雲奕作人質,蕭鸞玉只需一眼就能看清第二步、第三步的陷阱。

  當她挾持蘇鳴淵走近時,他還裝模作樣地嘆道,「你這是何苦呢,罷了,只要你能活下去,為父願意妥協到底……」

  「是他願意替我去死,我只不過利用一下而已。牙齒最鋒利的狗,為主人而死,難道不該是他的榮幸?」

  先前忠心護主還算是情有可原,現在聽著蕭鸞玉卑鄙無恥的嘲諷,再加上蘇鳴淵心如死灰的神情,讓他們相信這兩人已然決裂。

  蘇亭山繼續扮演恨鐵不成鋼的父親,試圖分散她的注意力,「鳴淵,你還要執迷不悟到什麼時候,難道你就甘願任由她算計、羞辱……」

  「放心,等我逃到安全的地方,我會放他回來。你也說了君臣一場,我也不想做得太絕。」蕭鸞玉還沒上馬就開始得意起來,全然不知自己的後背已經暴露在宋昭仁的前方。

  話音剛落,蘇鳴淵突然掙開她的鉗制,轉身奪刀把她壓在馬鞍上,如同露出獠牙的野狼,將刀刃抵在她的咽喉,「你說夠了嗎……」

  氣氛有瞬間的凝滯,很快被笑聲打破。

  「哈哈哈……好啊,浪子回頭金不換,不愧是我的兒子……」

  宋昭仁亦是鬆了口氣,把佩劍收回劍鞘中。

  沒人發現蕭鸞玉正在利用他身體的遮擋,將匕首從左手換到右手。

  「原來狗也敢咬主人……以後沒有骨頭吃了……」她的聲音很小,小到只有他能夠聽清。

  她的臉上沾了不少灰塵,分明是狼狽虛弱的面容,卻透露著令他著迷的狠戾之色。他就是喜歡她運籌帷幄、算計人心的模樣。

  強者,天生會被更強者吸引。

  「蘇賢侄將功補過,自是極好的,不過還是趕緊把四皇子交給部下,你也好趕緊回去處理傷口。」

  「宋伯父所言極是。」蘇鳴淵瞥見西營軍的士兵逐漸圍了過來,立即鬆開蕭鸞玉,轉身揮刀劈向這個老匹夫。

  他故意劈歪了準頭,逼迫他後退躲避,離開蕭明玉的身邊。

  第二刀、第三刀接連襲來,宋昭仁拔劍格擋,又被一腳踹翻倒地。

  「鳴淵你幹什麼!」這個變故來得太過突然,再加上這匹馬擋住視線,蘇亭山第一時間沒有注意到蕭鸞玉的動作,「保護宋將軍——不!保護六皇子!」

  眾人聽到他慌張的聲音,這才反應過來太子殿下手中竟然還有兵器。然而,一切已經來不及了。

  蕭明玉原本待在宋昭仁身邊寸步不離,即使蘇鳴淵突然襲殺,也不能保證可以一刀將其斃命。

  所以她特意觸碰他的後背,讓他感覺到她的左袖中藏有匕首,再假裝情緒失控,要求蘇亭山殺了宋昭仁和蕭明玉,實則是告訴蘇鳴淵,必須同時解決這兩個人。

  這件事的根源在於蘇亭山的野心,而破局的直接辦法就是蕭明玉的死。只要他死了,蘇家短時間內仍然尊她為太子,她就能活下去。

  蕭鸞玉笑得愈發恣意,鋒利的匕首一次又一次地捅進溫熱的身體,聽著蕭明玉的尖叫哀嚎漸漸虛弱,像是扔垃圾般鬆開了他的脖子。

  「老夫殺了你!」宋昭仁眥目欲裂,硬生生挨下一刀,也要衝過來刺死蕭鸞玉。

  所幸劉永的腦子反應過來,連忙拔劍救下她,「太子不能死!」

  他這話是在提醒蘇亭山,六皇子已經沒了,蘇家不能失去蕭鸞玉。

  「我連你一起殺!」宋昭仁氣紅了眼,正想以命相搏,驀地僵住了身體,低頭看向自己腹部上血淋淋的刀刃。

  「老傢伙,你該歇息了。」蘇鳴淵鬆開刀柄,任由他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夕陽的最後一縷光輝沉下西山,斷狼崖上昏暗如夜。

  在場所有人都想不到,這件事最終會變成這個結果。

  無論是拖延時間的劉永,以死相逼的蘇鳴淵,還是意在沛公的蕭鸞玉,太多的變故超出了蘇亭山的預料。

  他看了眼血肉模糊的蕭明玉,又看了眼自己的兒子。

  「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的選擇,你已經清楚了。」蘇鳴淵把蕭鸞玉扶上馬,緊接著跨上馬鞍,坐在她身後,「有什麼問題,回營再說。」

  他踢了踢馬鐙,馬兒揚蹄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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