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逃不過的離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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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來到辦公室後,宋澤臉上滿是笑容。

  兩人終於有了新的希望,世界上所有事情都變得格外美好,就像他手裡這杯不加糖的美式咖啡,此時也變得甜滋滋的。

  捧著咖啡回到辦公椅坐下,他打開工作郵箱看看今天有什麼要處理的事項,其中就有奚珺發來的報告,點開來,便是熟悉的頁面。

  宋澤剛來創意部當上部門經理時,第一次收到幾個下屬發來的郵件,同一件事,每個人郵件內容五花八門,雖然公司有規定的落款格式,但內容上卻沒有硬性要求,加上中英文格式上的一些細小差別,只要能確切表達出自己意思,基本沒人計較這件事,就連他也沒過多置喙。

  自從奚珺當了秘書,許多郵件資料在她整理過後,宋澤忽然意識到,能打開一份頁面清爽,邏輯清晰,能迅速抓取到工作內容信息的郵件,是能讓他節省許多在溝通上的不必要時間。

  他在那時候也理解了人事部門為什麼將這位只有中專學歷的小姑娘召進來,並不一定是樊先生替她開後門。

  宋澤想了想,拿起了桌子上的電話。

  另一邊,妹妹奚玢在平時工作日的時間醒來,房間裡已經充斥了濃濃的煎蛋香味。

  她睜開眼睛,聞著早飯的香味,聽著外面窸窸窣窣的聲音,覺得一切都是那樣親切而熟悉,仿佛曾經的變故都沒發生過一般。

  她有一瞬間在期待,這一刻能回到初綻花蕊,沒有受過任何傷害的少女時代。

  記得讀書時期,每天天不亮醒來時,奚玢總是貪戀被窩舒適溫暖,不肯下床。

  姐姐奚珺每兩分鐘就會催她一次。

  她也總會閉著眼睛回答:「讓我再睡兩分鐘,再兩分鐘就好!」於是,兩分鐘又兩分鐘。

  姐姐奚珺總會誇張地叫嚷:「哇,爸爸,你帶什麼東西來了?」一開始,奚玢總是會興奮地翻身起來。

  直至,爸爸這個稱呼成為她們的夢魘,從姐妹倆嘴裡消失了。

  姐姐奚珺會小心翼翼地過來,將自己從被窩裡拖出來。

  她會帶著紅腫的眼眶,一言不發地將一件又一件的衣服往自己身上套。就和今天早晨一樣。

  也就在這時,奚玢明白了宋澤那晚的離開,對姐姐影響有多大。

  她胡亂穿上衣服,跳下床洗漱打扮,在這期間不斷思索著。

  作為妹妹,也作為要保護姐姐的人,她要解剖下姐姐對那個男人的感情。

  解剖別人,是帶著一種類似俯瞰的優越感,似乎是善的,以幫助姐姐的名義,但其中也帶著一種惡的情感。

  優越感本來就是對人的不善,就是一種蔑視與不尊敬,解剖也就是批判,意味著某種意義上的「宰割」。

  但再怎麼不願意,她也得強迫自己做下去。

  姐姐奚珺對宋澤的態度,據她看來,並不是狹隘上的愛情,而是和童年有關,在承受了虐待與苛責後,姐姐發展出了一種畸形的依戀模式,工作後遇到與父親風格相似的宋澤,表現出的撒嬌與親善,是因為她在潛意識裡試圖修復或者重新經歷與父親的關係。

  宋澤雖然脾氣暴躁,時不時地凶人,但在工作方面還是盡心盡力地在帶姐姐,這更加導致了他成為姐姐心目中理想化的父親,通過與理想化的「父親」接觸,可以來否認或者壓抑她曾經遭受的痛苦記憶,以此來滿足姐姐對缺失父愛的渴望或補償。

  簡而言之,姐姐一直將宋澤當成遭遇變故前,那位嚴厲卻不乏慈祥的父親看待,並儘量滿足他任何需求,這種感情,是變態的,不正常的,是會讓姐姐一輩子陷入噩夢無法自拔的,她在心裡分析道。

  奚玢在餐桌上坐下,垂下眼睛思索片刻,在姐姐的催促聲里,吸乾淨一枚煎蛋水嫩嫩的蛋黃。

  然後,她得分析下自己對宋澤的厭惡。

  在這一瞬間,她感到了心中強烈的牴觸情緒,不願解剖自己——因為面對自己本心,的確是不舒服的,是難堪的,甚至是慍怒的。

  她潛意識裡在反抗這種解剖,但此刻心中的理智卻決心打破這份阻礙。倖存者內疚。

  奚玢想到了這個詞彙,姐姐在童年時期保護了自己,她對此一直懷愧於心——因為她沒有受到同樣的虐待。

  這種內疚感使她無意識地牴觸宋澤與姐姐接觸,也導致她對這男人產生強烈的厭惡感。

  可是……為什麼?

  她心裡產生了一絲慌亂。

  昨天凌晨見到走廊里垂著腦袋沉默不語的宋澤,被鄰居大媽指著鼻子怒斥,她為什麼會由衷地感到心疼與不忿,過去幫他呢,不是應該有一種怡然自得的看好戲心態嗎?

  她不得不撕裂內心地想到,是不是因為受到姐姐影響?

  不,絕對不是,她腦海里閃過父親蒼白的臉頰。

  或許,是因為她不希望宋澤與父親那樣沉淪,或者說像自己那樣無奈吧。以後不會再發生家裡著火這種事情了吧?

  她強迫自己不去想這件事,將注意力收回到餐桌上。

  此時,奚珺正站在她身後,替她梳理頭髮,扎了一個長長的馬尾辮。「姐姐,你都可以當媽媽了啊。」她回頭說道。

  「都還沒結婚,哪裡能當媽媽啊!」姐姐嬰兒肥的小臉略微一鼓,似乎對這句話有些不滿。

  「話說回來,你有喜歡的人嗎?」奚玢不經意地問道。

  姐姐白了她一眼。

  「但你現在不適合戀愛啊,」奚玢壓低聲音說道:「我們得先治好你的病。」姐姐臉色難看起來,她剛想說什麼,桌子上的電話就響了。

  「宋哥……」

  「不好意思,這麼早打擾你,方便講話嗎?」姐姐奚珺捧著手機愣住了,她似乎難以將前天那位仿佛整個世界崩塌般的男人與現在電話里溫和有禮的宋哥聯繫在一起。

  「方便的,還有!我馬上就來公司!」

  「我慎重考慮了下你的調崗申請,雖然不明白你怎麼想的,但我覺得以你的個性和脾氣,不適合公共關係部的工作,」宋澤的聲音從電話傳出,清晰而有力:

  「況且最近事情也很多,我還是需要你留下來的,你能考慮下我的建議嗎?」奚珺臉上掛起笑容:「嗯,我會考慮的,宋哥如果還想和我共事的話,把我調回去我不介意的。」

  「這樣最好,就不會影響新項目和後續事項的交接。」宋澤笑道:「還有,我這裡有個工作外的提議,以後上班要開開心心的,別有什麼思想負擔,也不用看別人臉色,你同事不給你開工資,該強硬就強硬該凶就凶,這方面你要向你妹妹奚玢學習。」

  奚玢從電話里聽到自己名字,冷哼了一聲。

  「嗯……」姐姐表情變得雀躍起來,像是得到了一個新布娃娃的小女孩兒,咬著下唇,帶著開心的笑容死命點頭:「我知道,知道的!」

  「做事情不要怕得罪人,不然就帶不動隊伍,我們不是什麼國營企業,四五年內你身邊的同事就會換一批。」宋澤蠻不在乎地說道:「不要在意你身邊那些一閃而逝的人,也不要受她們影響,多關心下自己,還有你可愛的妹妹。」奚珺帶著淚花笑了起來,雖然知道宋哥看不見,但她還是拿著手機不停點頭:

  「我知道,其實小玢人很好的,她一直……唔……」宋澤在另一端聽出了點端倪,這戛然而止的聲音,估計是被奚玢捂住嘴巴,於是說道:「這幾天辛苦下,早點來我辦公室,我有許多東西要交代給你,還有晚上回去整理下這幾年做過的內容和事情,給我幾個bulletponint,包括參與的項目,其他就沒什麼了,你把電話交給小玢,我有幾句話和她聊聊。」奚玢鼓起雙頰,望著姐姐遞過來的手機,略帶嗔意。

  手機里傳來宋澤試探性的餵?

  姐姐奚珺一把塞到了她手裡,露出拜託了的表情。

  「什麼事,宋澤哥哥?」奚玢陰陽怪氣地說道。

  「我想和你談談林風。」宋澤沉聲說道:「我知道私底下說人閒言碎語不好,但我現在是以朋友的名義來跟你談心的,說一件你不知道的事,林風比我早進公司,關於升職方面,固然有樊先生對我提攜的意思,但HR也跟我談起過,林風人品是有一定問題的,後面我倆鬧了矛盾,他就申請轉崗到了公共關係部,你和他的關係……」

  「你就這麼惡語傷人?」奚玢打斷了宋澤絮絮叨叨地囑咐,她心裡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怒火,她開始想像電話另一端宋澤語重心長的模樣。

  憑什麼?他這傢伙憑什麼管我?

  就因為我是他下屬的妹妹,哪來的臉啊!

  「小玢,你別這麼激動,我只是善意地提醒你,林風並不適合你,包括你的領導賀焱,他早就結婚了,孩子在上小學了,你還是……」

  「王八蛋!」奚玢以一聲怒吼結束了對方絮絮叨叨的話:「你給我聽著,宋澤,你沒有任何資格對我說三道四!」

  奚玢怒意勃然地掐斷手機,她聽見自己牙齒嘎嘎響的聲音了,這是生平第一次感受到憎惡是比憤怒與仇恨更難克制的情緒,並不是宋澤在講林風,賀焱人品之類的話,而是他竟然像長輩一樣在敦敦囑咐自己。

  另一邊,奚珺吃驚地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望著她。

  奚玢強撐著一笑,可就這麼眯起眼睛,眼淚就被擠了下來,姐姐抽出紙巾給她來擦,在紙巾蒙到臉上那一刻,她突然傷心起來,眼淚簌簌而下,抱住姐姐,像個孩子般嗚嗚痛哭起來。

  奚珺抱著她站在餐桌旁,一動也不敢動,任由她悶聲痛哭。

  過了好一會,奚珺拍著她背說道:「小玢,就算我們是親姐妹,也不是所有事情你都非得告訴我,可如果你想說,我還是那位關心你的姐姐,好嗎?」奚玢抬起頭,看著姐姐,然後慘然一笑:「周末我們給那傢伙去上個墳吧?」來到公司後,奚珺站在走廊里給妹妹發信息,會議室里傳來陣陣同事說話的動靜。

  就在這時,就見到一位西裝筆挺,面帶微笑的男人靠了過來。

  正是宋澤,他臉上還有些紅腫印記,尤其是額頭,包了塊紗布,隱隱透出些血跡,不過穿著嶄新西裝,領帶顏色搭配的也很好看,和小時候出門上班的爸爸一樣好看。

  「替我和小玢說聲抱歉。」宋澤沒有預料那樣斥責她,奚珺準備了許多託詞都沒派上用處,他很溫和地說道:「時間正好,快進來開會吧。」說罷,轉身走進了會議室,奚珺趕緊收手機跟進去。

  「我這段時間要休年假。」宋澤一臉平靜地向小組成員宣布:「牽扯到新項目商業機密的一些交接,以及方案製作等工作,將由奚珺來安排,我這幾天會向HR申請highcount ,讓她再往上挪一挪。」

  小組成員茫然地左顧右盼,每個人都在猜測黑臉殭屍,工作狂要休假的原因,以及奚珺火箭般上竄的進度,臉上表情複雜難言。

  宋澤說道:「我向來對事不對人,你們都清楚,奚珺工作出色,我自然會提拔她,之前有人對她頗有微詞,在我看來並不算什麼,你們要知道,公司離了誰都一樣,包括我在內。」

  氣氛很是嚴肅,奚珺坐在下面有些忐忑,但黑臉殭屍就是黑臉殭屍,沒人敢對他的決定作出置疑,她默默仰視了下宋澤,秋日濃烈的陽光正照在他身上,他整張臉都隱藏在極其炫目的光暈中,幾乎淡成一道虛影。

  而這虛影又讓奚珺覺得,在這光與暗交界的地方,那道嚴厲,慈祥的身影似乎要從中破繭而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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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惠錦回家以後就覺得氣氛不太對勁,丈夫與兒子的臉特別陰沉,這種氣氛里又有著男人之間強烈對抗的火藥味。

  兒子沉默不語,丈夫悶聲抽菸。

  好像是她離了家以後,其樂融融的幻像就被戳的支離破碎。

  夏惠錦看不穿朱炳這傢伙心裡在想什麼。

  但對於兒子,她清楚得很,只要他一說話,你就能感知到:他的全部心思都在阮舒這小妮子身上,之前在視頻里就能「聽」出些端倪。

  稍微逼問幾句,朱俊力就交代了,阮舒穿著她的睡衣在外面廁所洗漱,被酩酊大醉的朱炳從後面抱住,兩人糾纏之際,迷迷糊糊的兒子起來撞破了這一切。

  夏惠錦其實在今天進門原本是很不自在的,而這都要怪昨晚——因為她背德地在別的男人身下輾轉求索,婉轉嬌啼,原本她覺得回來是難以面對丈夫與兒子的,但此時她終於站在了道德的制高點,開始破口大罵,罵聲在清晨顯得格外響亮:「朱炳你以前有權有勢在外面胡搞我管不到你,現在沒權沒勢了,不能在外面胡搞了,跑到家裡來搞,你整天在家搗鼓的《紅樓夢》裡面有人扒灰,你也扒灰,你這當爸爸的要臉嗎,兒子也是你的,不單單是我養的,你能要點臉嗎?」朱炳陰沉地揮了揮手,兒子跑回了臥室,他耐著性子說道:「只是摸了摸而已,又沒真的對她怎麼樣,後面我還驚醒過來,是小姑娘在勾引我,我氣得甩了她一耳光。」

  「你說這種話當我沒腦子嗎?你配當孩子的父親嗎?」朱炳坐在沙發咬牙盯視著妻子,氣急敗壞的夏惠錦微微喘息著,也盯視著丈夫。

  「那你呢,大清早回來去幹什麼了?是什麼重要的客戶嗎?」朱炳反問她。

  夏惠錦心中一驚,思索好一會後,就把自己見到宋澤的事情說了出來——當然做愛這件事就沒說,又展示了自己在桌上拍的照片,最後告訴朱炳,宋澤準備用這套資料做大文章。

  有了共同敵人以後,這對夫妻又變得貌合神離起來,朱炳積極地提出各種建議,並指出由他出面與宋澤談判,但被夏惠錦一口否決。

  開玩笑,萬一露餡,她在道德的制高點上就站不穩腳跟了。

  後面,這一家子周末就沒出過門,夏惠錦向朱炳說出自己的計劃,兩人一一修改,她在裡面指出,既然阮舒已經造成了家庭不合,那俊力與她是不可能在一起了,也要像個法子踢出去,朱炳心裡明白,妻子心中仍有懷疑,自然是滿口答應。

  等到周一上班時,夏惠錦望著手機里宋澤發來的消息,心中那股屈辱又翻滾了起來:夏主任,今晚八點來老地方,我們好好談談。

  打開那個令自己渾身戰慄的酒店房門,夏惠錦見到了西裝筆挺的宋澤坐在椅子上,對方臉上還留有自己指甲造成的傑作- 紗布與血絲。

  想到這,她又有些得意起來。

  直到宋澤輕輕地冷笑一聲:「夏主任看來今晚做足了準備,都擦了少女系的鬱金粉口紅。」

  夏惠錦整個人都楞住了,睜大了眼睛,剛剛還積在胸腔里的得意,仿佛被一根火柴猛地一點,突然間就轉為熊熊怒火。

  她漲紅的臉上閃過各種控制不住的情緒。

  「……不就是想和我上床嗎?精蟲上腦的小鬼!」猶豫半天從嘴裡擠出的話,似乎對男人沒造成多大傷害。

  年輕又壯實的男人抬起手來,整了整自己的領帶,他眼裡露出冷意,但隨即轉化為讓人厭惡的笑容:「你說的對,那我們就好好談談吧。」

  「你要什麼就直說!」似乎是感受到男人不懷好意的目光,夏惠錦雙手交叉抱在胸前,惡狠狠地盯著他,像是要從對方臉上剜出一塊肉來。

  「我說,」男人朝面前的椅子點點頭:「也許我們可以坐下來面對面聊聊?」夏惠錦臉色更加陰沉,她雙眼噴火地盯著宋澤,後者熟練地從煙盒裡抖出一支煙,含在略微顫抖的嘴唇上。

  她怒沖膽邊生,眼疾手快地搶下煙,摔在地上狠狠摁熄:「要談就談,別在我面前抽菸。」

  男人無奈地聳聳肩,嘆氣道:「這年頭,抽根煙真的是誰都要管,就算夏主任都要借著煙來打消我。」

  搬回一城的夏惠錦做了個深呼吸,冷靜不少後在男人面前坐下:「我們開誠布公談談。」

  男人露出繼續的表情。

  「首先,你別用喜歡這種蹩腳藉口來搪塞我,你身邊應該不缺女人,就論你的秘書奚珺,在公司的人都認為她是你的禁臠,別用這種眼神瞪我,你一直提拔一位沒有學歷,沒有背景的小姑娘,誰看不出來你的居心?」

  「所以——」夏惠錦說出她的結論:「你更需要的是錢對嗎?」

  「很好,你這省掉了我們不少時間,」果然,宋澤點頭承認:「但話說回來,我真的很喜歡夏主任你這敏感的身體,只要一碰,就會喘氣喘個不停。」

  「喘氣?」夏惠錦回憶起在與男人做愛時,小腹處不斷發出的酸麻感覺,整個人不由自主地開始喘氣。

  「你的技術太爛了,我根本不可能舒服。」她儘可能露出鄙夷的表情,用輕蔑的態度對著男人,但在男人眼裡,她的嘴微微嘟起了。

  「好吧,你說得對。」男人覺察到話題似乎有些偏離目標,正在竭力拉回去:「那我們接下來,說下視頻該怎麼處理。」

  「真是個人渣。」

  「人渣弄得你很舒服吧?」

  「……」

  夏惠錦眼睛一瞪,心裡思索著,那天應該是喝了點酒和害怕的緣故,否則她根本不可能會如此順從,因為在潛意識裡,她完全沒有把威脅自己的宋澤當成男人看待,在做愛時候也沒有感受到他一丁點兒男性的魅力,就是個只知道不停擺動腰部的無機物罷了,很像公司裡面放著的那台破舊的印表機。

  這樣想來,那種被強暴,被侮辱的無力感就少了許多。

  這兩天夏惠錦已經開始考慮與朱炳離婚,她明顯能感受到兒子與父親之間那種不可調和的矛盾,若是要她選擇,那答案不言而喻。

  總而言之,她察覺到這次不能全身而退,潛意識裡正不停安慰自己:面前這傢伙若是作為年輕男人而言,自己也不算虧,可是……那天晚上做愛與他冷靜,噁心的模樣完全不符,就像一隻發了瘋的猛獸似地。

  年輕時候夏惠錦接觸過不少男人,與自己做愛時男人情緒激昂是很正常的,但貌似深沉,穩重的男人突然露出滿是欲望的獠牙時,她還是被這一幕深深地刺激到了,尤其是在心理方面。

  房間裡忽然燃起香菸的苦澀味。

  夏惠錦回過神時,面前的男人正神情愜意地夾了支煙,若有所思地盯著她。煙霧不停地從他嘴裡飄到自己臉上。

  夏惠錦踏著重步來到男人面前,距離近得幾乎快碰到後者鼻子,滿眼怒火地說道:「姓宋的,給我放尊重點,別一幅吃定我的模樣!」

  「我看夏主任又在發呆,所以就抽根煙消遣消遣,這問題吧?」男人抖了抖菸灰,又從嘴裡噴出一口煙,嗆得夏惠錦連聲咳嗽。

  那一瞬間,難以遏制的情緒湧上心頭,她幾乎是以撞進男人懷裡的動作,去撕扯對方的臉。

  男人微微偏了下頭,一手攔住夏惠錦腰肢,一手擋住她尖銳的指甲,但他顯然低估了女人憤怒時的衝擊力。

  只聽嘭的一聲巨響,夏惠錦帶著人高馬大的宋澤並著椅子一起滾動著,翻倒在了地上。

  在強烈的眩暈感中,她往旁邊摸索著,摸到個軟綿綿的東西,她用力掐了一把,耳邊頓時傳來男人的驚呼聲:「夏主任,你這是要我的命啊!」她瞬間意識到手裡握著什麼,毫不示弱地斥責道:「骯髒玩意兒,誰要碰!」男人側躺在她旁邊,手裡的煙屁股還在往嘴巴送,夏惠錦清楚地看見,發出濃烈煙味的是最為廉價的紅塔山。

  窮得要死的傢伙,她瞬間有了主意:「五十萬,你把視頻這些給我,我們兩清,但我要有個保證,托底的保證。」

  「三百萬。」

  「姓宋的!你去搶銀行吧!」

  「你可別告訴我,你不肯用這點錢來換你兒子的下半輩子?」

  「這點錢?那我不如把這筆錢留給他,下半輩子也夠滋潤了。」夏惠錦極快地反駁,聲音裡帶著慍怒:「為什麼還要在這裡和你談?」

  男人準備送入嘴裡的菸頭停滯在半空。

  「姓宋的,我告訴你,你如果真的把我逼急了,事情到了我不得不做些什麼的地步時……」她冷笑著說道:「你肯定不願意看到那天的!」男人眼裡閃過一絲異色:「那你說個價吧?」

  「最多八十萬。」

  「兩百萬。」

  「門都沒有!」夏惠錦氣得渾身發抖,但又想到要實施的計劃,強忍著噁心答道:「最多一百萬……」

  她咬著牙喊道,怨毒的眼神里閃過一絲屈辱:「答應的話,我把我手底下叫阮舒的那個女人,介紹給你。」

  在那瞬間,夏惠錦察覺到男人的右手,始終牢牢夾著香菸的右手,微微地顫抖,下一秒,那支煙落在了地毯上。

  「阮舒……介紹給我?」

  夏惠錦從溫暖但有些擱得疼的地攤上支起身子:「小姑娘心思活絡得很,只要稍加給點好處,就會乖乖從了的,她絕對是個騷……」但她話還未說完,就聽到男人喘著粗氣答道:「我還是喜歡……穿著西裝制服的夏主任啊,你絕對比她……更騷……」

  剛要起身的夏惠錦猛然受到一股巨力,她被這股力量掀倒在地,如小狗般趴在地攤上,包臀裙下顫顫巍巍的臀部不由自主地朝天翹起。

  下一秒,她意識到包臀裙被斂到了腰部,內褲也被蠻力扯落,掛在膝蓋上。

  男人的大手探入她大大張開的跨間,精確地點在了略微充血的陰蒂上,輕輕刮蹭著,粗糙的手指撥弄兩下,就讓她感受到小腹處酥酥痒痒的。

  手指的愛撫仍在繼續,溫柔得令她毛骨悚然,仿佛羽毛在刺撓心臟般難耐。

  男人手法緩急強弱分明,與其說是在撫弄下體,更像是私處保養,促進血液循環般的按摩,夏惠錦身體開始發熱發軟,臉上浮起淡淡紅暈,一雙明亮大眼閃出晶瑩水光。

  撐在地毯上的雙手逐漸捏成拳頭,她想要回頭怒斥一聲,但直衝腦門的酥麻感刺激到無法忍耐,只能不由自主地從鼻腔呼出一口深深的氣。

  「你……你發什麼瘋?」夏惠錦從齒縫裡擠出一絲責問。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竟然有種不想抵抗的感覺,好像身體回憶起了那晚放縱之後的銷魂感受,可那股驅之不散的恥辱感,還是令她手腳並用,毫無尊嚴地往前爬行。

  啪!

  男人的手中重重地擊打在她的屁股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猝不及防的夏惠錦張嘴發出一聲尖叫,嬌弱的身子倏然一顫,包臀裙下方的白膩臀肉頓時翻起一陣白花花的肉浪,但男人再次舉起了手。

  「啪!」

  「畜生!」

  「啪!」

  「不得好死的混蛋!竟然打我?」屁股火辣辣地疼痛令夏惠錦不復之前那麼驕縱,即便語言還帶著尖刺,可語氣柔柔弱弱,更像是在撒嬌求歡:「你再打下試試,我一定弄死你!」

  「屁股很敏感啊,你看下面水都流了好多。」男人語氣帶著寒意,連連扇動巴掌拍打財務總監的翹臀:「就這樣讓你高潮一次如何?」

  「咕……」

  穿著工作時的服裝,被人肆意地取笑玩弄,這種恥辱感令她死死地攥緊地毯,咬住牙關,一言不發地用沉默抗議著,然而在男人眼裡,此時的夏惠錦早已停止了往前逃竄的掙扎,蜷縮著身子,卻讓屁股高高翹起,給人一種主動將白嫩臀肉往巴掌迎來的錯覺。

  「姓宋的,你……有種……」

  她努力保持著意識,呼吸越發急促,那股疼痛麻癢的感覺,莫名其妙地從小腹處傳遍全身,尤其是跨間下體像是熱鍋里的黃油一般,黏黏糊糊地正在融化,每當男人手掌擊打在臀部,小穴口便會流出一股粘稠液體,順著大腿滴到膝蓋上。

  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興奮感,屁股上火辣辣的疼痛,似乎逐漸變成了酥酥麻麻的旖旎快美。

  有感覺了,愛液正在不斷往下滴落,一旦察覺到這個令人心驚的事實,她發現臉頰紅得像是要滴出血來。

  那一瞬間,她內心深處竟然開始期待男人下一次的拍打,期待著那酥麻痛癢的感覺,期待著那一聲更比一聲脆的肉體拍擊聲。

  已經融化了的黃油,怎麼可能回復原狀呢?

  雙手因為過度用力已經拽不住地毯了,雖然不想承認,但身體正渴望著背後的男人,說起來夏惠錦倒是聽說過公司裡面的傳言,宋澤平日裡是個加班狂,不近女色,公司里美女如雲,可他除了一直跟在身邊的小秘書,也沒其他什麼緋聞。

  這令她心情有些複雜,難道真如他所說,早就盯上了自己嗎?

  也就在這時,她忽然說出了帶哭腔的話:「……夠……夠了……」夏惠錦懷著至少能令他停止拍打臀部的動作,畢竟作為羞辱她也受夠了。

  然而男人手掌依舊抬起拍下,甚至拍打到她仍舊彈性十足的臀肉時,粗糙的手指順著臀縫擠入,用指尖摩擦濕噠噠的陰戶。

  「……姓宋的,我說,我已經很濕了吧?……」夏惠錦羞恥地低下聲來,猶豫著,支吾著,弱弱地說道。

  並不是急於和男人做愛,只是一想到自己要被別的男人拍屁股拍到高潮,一想到那種畫面,心臟就像是停止跳動,肺部再也不能灌入新鮮空氣了。

  但男人似乎沒有聽出她的言外之意,又是一記勢大力沉重擊。

  啪!

  「哈……啊……哈啊……」

  夏惠錦忽然意識到自己跪在地毯上的膝蓋開始顫抖,大腦像是侵入了一片淡淡地霧氣,朦朦朧朧的。

  「……快……快點,我想要了……」

  其實應該有更好的辦法,比如說用所剩不多的力氣往前再爬兩步,離開身後的魔爪,但欲望已經徹底侵入了她的腦袋,只有更刺激更激烈的性交才能令她心甘情願地放棄腦海里那種滲人的,可怕的念頭——要麼讓他打下去高潮算了?

  「夏主任眼神看起來太狠了,還是先讓你高潮一次放鬆好了。」你這種畜生,我恨不得現在就殺了你!

  她在心裡怒罵道,前幾天床上嘗過對方像是野獸般的做愛方式,她明白如果這樣翹起屁股從後面插入,肯定更深入更刺激,更容易潰不成軍,但為了保住這僅有的尊嚴,只得隱藏起內心的憎惡,繼續說道:「姓宋的,你到底想要怎樣,我都說要快點和你做愛了!」

  這種帶著憤恨與怨毒的語氣顯然誘惑不到背後的男人,夏惠錦察覺到男人拍打得更為用勁,一副不把自己打出高潮不罷休的模樣。

  大腦里的霧氣逐漸凝固,變成甘甜麻痹的美妙感覺,每當巴掌與臀肉接觸時,都會有一種奇怪的,難以形容的快樂從屁股蕩漾到全身各處,她似乎感覺到自己淫水泛濫的恥丘下,濕漉漉的陰唇像魚嘴般不停開合,像是在祈求著什麼。

  「像……像前天那樣,快來……快來用你勃起的雞巴來肏我吧……」這話到底是在避免被打屁股高潮還是真的在渴望男人,夏惠錦已經分不清楚了。

  她將額頭抵在地毯上拼命搖頭。

  不是的,以前和朱炳在一起,因為權勢屈服也就罷了,但為什麼會向這糟踐的男人祈求,難道自己真的就這麼賤嗎?

  就在她胡思亂想時,男人大手猛地探入她的胯下,一根手指擠入濡濕的小穴,廝磨著快到極限的敏感軟肉。

  充血勃起的陰蒂被另一根粗暴地搓弄,在她腦海里引燃了積蓄已久的快感。「……去……去了……」

  那一瞬間,就像是白色煙花在大腦綻放。

  「啊啊……啊……」

  夏惠錦穿著制服西裝的上半身壓在地毯,赤裸下半身的白嫩梨臀卻高高翹起,包臀裙下的一雙美腿痙軟顫抖,同時大腦一片空白,一種難以形容的漂浮感侵襲著她的意識。

  得提起精神,她強迫自己集中精神抵抗著一波又一波的快感,至少不能用這屈辱的姿勢被小鬼弄到高潮吧。

  就在這時,不斷開合陰唇像是被一個火熱粗壯的棍狀物抵住了。

  硬硬的,像是鐵塊一樣。

  那棍狀物像是柄長槍要探入膣口,侵入她的身體。

  「好了……被打屁股就高潮的夏主任,我要來了。」陰阜軟肉的異樣與炙熱感讓夏惠錦從高潮餘韻中回過神來,意識到男人已經把雞巴抵在小穴時,她慌張地掙紮起來,搖擺臀部往前爬行,想要離開。

  她不想和這傢伙做愛,高潮一次,已經足夠了。

  但男人雙手像鐵鉗般摟住了她的腰臀,有條不紊地把胯部往前一挺。

  好燙……侵入身體的那坨鐵塊像是要陰道肉壁燙傷般火熱,她甚至能感覺到棒身上宛如蚯蚓的凸起血管。

  「……等下……你這個畜生……」

  這傢伙毫無疑問是沒有戴套。

  「……快給我……去戴上,我……包里……」

  她不得不承認羞愧地承認自己來酒店時,早已準備好了保險套,但話還未說完,那股灼熱的感覺便一寸寸掠過陰道肉壁的褶皺與肉芽,直直抵達小穴深處的子宮。

  插入的是如此之深如此之快,以至於夏惠錦有種錯覺,兩人的陰毛都被抵了進去,倏然擴張的膣肉甚至發出輕微噗嗤聲響。

  「……嗚……畜生……」

  令人窒息的充實感從小腹處傳來,這是多久沒有享受過的感覺了?

  她在這一刻忽然有了一絲覺悟,只要放空大腦,沉浸在性愛餘韻之中的話,被拍屁股導致高潮也沒什麼屈辱可言。

  生理日期來說的話,今天算是安全期,但以防萬一,待會一定得去吃緊急避孕藥。不對,夏惠錦猛然回過神,我怎麼默認他要內射了?

  這種突如其來的驚醒令她大腦一片混亂。

  「夏主任你一直求的東西終於進來了。」

  這得意洋洋的聲音令夏惠錦遏制不住地湧起一股怒火,她很想翻身過來,指著對方鼻子大罵一通,然而現在的她不是未來計劃的財務總監,只是一個憤怒卻又無奈,正在乖乖挨操的女人。

  而且比起沖背後男人發怒,她更怨恨的是自己久曠的身體,被無套插入後竟然開始略微顫抖起來,這是高潮的餘韻吧?

  「哈……啊……」

  嬌媚的喘息聲從抵在地毯上的嘴巴漏了出來。

  「……夏主任你裡面,蠕動起來很舒服啊……比起戴套可要舒服太多了……」這種赤裸裸的羞辱令夏惠錦惱火不已,可是只要腔道里那根火熱鐵塊還在一跳一跳地抖動,她的小穴就會像一張饑渴的小嘴,急切地吮吸個不停。

  「我要準備用力咯。」

  「不行!」

  她一刻不停地喘著粗氣,腦海裡面迴蕩著臀肉刺疼麻癢的觸感以及無套肉棒滾燙堅硬的充實感,似乎又有什麼東西開始往大腦里匯聚,白花花的一片。

  啪,啪,啪。

  夏惠錦知道男人輕輕地挺動腰部,在做幅度很小的活塞運動。

  「啊!停下來,給我停下來,有點痛!」

  拒絕原因是她覺得每一次輕微的抽插都能讓快感直衝她的天靈感。「這樣不舒服嗎?」

  男人也喘著粗氣詢問道,只是他的喘氣與夏惠錦的嬌喘截然不同。

  她是因為久曠的身體躁動不已而導致的呼吸紊亂,對方則一眼就能看出,好像是在討好,小心翼翼地觀察自己。

  這一點能從對方即便陽具硬挺無比,卻仍保持著不緊不緩的抽插動作可以看出來。至少以前在與朱炳做愛時,他從來沒有這麼溫柔。

  這一瞬間出來的念頭,就像是一個鐵錘猛地敲打在她腦門上。

  啪,啪,啪。

  男人依舊有條不紊地抽插著。

  「夏主任,我……能用力動了嗎?」

  「哦!哦!!唔啊……」

  她根本說不出什麼回答,大腦里像是在積蓄著白色電花。

  每一次男人抽插的動作都會讓她幾乎穩不住身體,唯一能做的只是儘量分開雙腿,努力將屁股翹高,好讓兩人性器接觸得更加輕鬆一些。

  毫無異味,引起這股足以讓她全身泛起雞皮疙瘩的酥麻電流的肉棒,正在讓她的身體越來越配合,越來越陶醉。

  和這傢伙做愛倒是挺舒服的……

  夏惠錦拼命地想要從腦海里驅散這個念頭,但這就像是潛意識裡的氣泡一般,一個個往上浮起,浮出水面後,從她嘴裡破開:「哦……要,要來了……又,又要來了,給我停,停一下!!」

  「要停嗎,但是夏主任看起來很舒服啊。」

  聽著男人肆意調笑的聲音,夏惠錦恨不得直接轉身就過去撓他的臉,可從嘴裡出來的仍舊是氣泡里的話:「用……用力點……算……算了,還是不……不行。」

  「哪裡不行了?」

  男人用力抓住她大白屁股,挺動的速度越來越快,在這猶如拷問般的致命快感里,夏惠錦腦海里最大的那個氣泡破了:「太……太舒服了……以後沒了……該怎麼辦……」

  夏惠錦殘餘的理性令自己立刻閉上嘴巴,差點就對這男人產生一點可憐的情緒了。也就在這時,她忽然聽到一聲野獸般的嬌喘聲。

  「好,太棒了,你!!好舒服,好舒服!!」

  在意識到這是從自己嘴裡發出嬌喘之前,一大股灼熱的液體洋洋灑灑地澆灌在了花心深處,膨脹到極點的龜頭,粗暴的刮蹭著陰道膣壁,每一次刮蹭都噴出火熱的液體,每一次刮蹭都讓她弓起後背發出不知羞恥的叫床。

  直至意識沉淪在欲望之中。

  她似乎有了那麼一絲猶豫,到底要不要把宋澤,弄去坐牢呢?

  ------

  阮舒買的小兔子悅悅團在籠子裡睡得香酣,突然,它垂下的長耳朵動了動,它睜開小眼睛,毛茸茸地腦袋猛地往前一撞,接著,一大根胡蘿蔔和一大把干苜宿草就從外面擠了進來。

  如果兔子有眼淚,它肯定要抱著面前的男主人嚎啕大哭,感謝上帝,終於有人給我餵吃的了,感謝,它已經很久沒吃過這麼痛快的夜宵了,那位香香的女主人自從把它買回來以後,不但對它拳打腳踢,還時不時餓它兩頓,要知道,兔無夜草不肥啊,就算要吃我也得把我養肥啊!

  不知道是不是這麼想的小兔子,撲到乾草堆里,美美地大嚼特嚼。

  宋澤將鑰匙放到門口的鞋櫃下方藏好,他和夏主任定了口頭協議,想要與阮舒商量一番,可令人驚訝的是,夜如此之深對方還未回來。

  他搖搖頭,來到浴室打開水龍頭,熱乎乎的水流了出來,他伸手鞠了一捧水在手裡,將臉埋進去,溫暖的水包裹住冰冷的臉頰,他整個人鬆弛下來,發出一聲低沉的嘆息。

  從浴室里洗完澡出來時,他驚喜地看見阮舒盤著腿坐在地上,正把兔子籠裡面的乾草往外拿,悅悅很不服氣地嚼著乾草,無辜地看著她。

  聽到動靜,阮舒扭頭看了一眼,忍不住說道:「你餵它這麼多,我們回來時候屎尿多臭,都不知道端出去清洗一下。」

  「它跟著我們兩個上班的,也有些可憐。」宋澤走到單人沙發邊坐下,無奈地說道。

  「就你有良心。」阮舒嚷嚷道:「可惜了,本來準備養大吃肉的,現在把它放生吧。」

  「準備得怎麼樣了?」宋澤直入正題問道。

  「先等我洗個澡,我這一身髒的像是從垃圾桶里撈出來似的,連沙發都不敢坐。」阮舒沒有回答,直接抓起衣服就走進了浴室。

  出租房的浴室相當簡單,透過彩色玻璃的浴室門就能看見隱隱約約的綽約人影,婉轉嬌柔的輕快歌聲也不斷從門縫裡傳出,宋澤頓時覺得渾身發熱,整個人像燒起來一樣。

  隔著玻璃,阮舒那清脆的笑聲都能傳入耳朵:「you are sunshine,you aremy only sunshine……」

  對未來的期望驅散了這段時間的陰霾,他微微閉上了眼睛。

  直至阮舒笑眯眯地湊到他身前,討好似地說道:「你今天心情怎麼這麼差,真是得了便宜又賣乖,讓你去和夏惠錦做個愛這麼難受嘛,這是我離開前最後的報復而已啦,如果留下來的話,我保證讓他們全家都有得好受!」阮舒長長的頭髮吹得半干,略微凌亂地堆在肩膀,身上披了件日式和風的睡袍,雪白的小腿露在袍子外面,整個人散發出一股暖甜的氣息,並不是沐浴露的味道,而是漂亮女人身上特有的能令男人分泌荷爾蒙的氣息。

  若非親眼所見,普通人根本無法將甜美清純的外表與她嘴裡惡毒話語聯繫在一起。

  宋澤喉結動了動,他覺得喉嚨有些發乾,繞開阮舒來到廚房間,剛想開口,就見對方取了杯子,倒了杯溫水遞過來:「快喝,快喝!」水喝完後,阮舒又親熱地攬著他脖子,拉著他來到餐桌坐下,端出幾盤悶在電飯鍋里的菜:響油鱔絲,椒鹽排條,羅宋湯,宋澤瞥了她一眼,吃得津津有味。

  因為暫時不想說話,也因為阮舒一直在看他,所以他也不想抬頭看對方狡黠晶亮的笑眼。

  吃完後,宋澤將夏惠錦的提議細細說了出來,自己註冊一家國外公司,她則籌錢在這個月末將錢匯過來。

  這裡阮舒提出了一點疑惑,夏惠錦過於配合,以至於令人隱隱產生了某種不祥的預感,但宋澤解釋道兩人即將離開未來計劃,離開這座城市,也由得她們去了,到時候人一走,那管他洪水滔天。

  緊接著宋澤又問阮舒回來時為什麼髒兮兮的,後者神秘地笑笑:「去了趟燒毀的家裡,在裡面取了點東西存銀行,萬一以後回來,應該派的上用處。」

  「什麼東西?」宋澤決定打破砂鍋問到底。

  「我爸自殺前留下的。」阮舒說道:「怎麼說呢,反正我們要離開這兒了,也用不上,我化妝找了家銀行放裡面保險柜了。」宋澤皺著眉頭細細思索著,忽然反問道:「我記得工作第一年我忙得不得了,有次你偷偷幫我做了份方案與技術圖紙,我稀里糊塗地交給了樊先生,他那時候連聲稱讚,留下來的東西,不會是……」

  「你說呢?」阮舒滿臉天真地笑著:「雖然以後沒啥用,但也不能便宜了別人,我決定雪藏到底,這可以當做殺手鐧讓你當大老闆的呢!」

  「到底什麼東西啊?」宋澤直起身子,急得抓耳撓腮:「總不可能是什麼先進的配方或者圖紙吧?」

  「如果是能申請專利賺大錢的東西,我早就拿出來了,何必跟你擠在小房子裡啊,我原計劃書房可是起碼80平方的。」阮舒沒好氣地說:「你想想看我爸死了這麼多年,他不可能這麼天才創造出領先現有技術十數年以上的顛覆性產品吧?」

  「有道理,不過也不是不可能,萬一你爸真的是天才呢,這點你爸絕對像你!」

  「天才你個鬼!」阮舒戳著他額頭啐道:「我當時能清清爽爽得嫁給你已經算好了,不然債務都能拖死你個死牛馬。」

  「行吧,行吧。」宋澤被揭了老底,尷尬地撓撓頭:那我們明天怎麼走?這日子真的好難過,我一刻都不想留在這裡。」

  「護照和機票都已經訂好了,我機場等你。」阮舒說道:「你到時候小心點,別有事耽擱了,我們拖不起,就這一次機會。」

  「好,那今晚早點睡吧。」

  「不行,地主今天想要公糧。」

  「別瞎鬧了,等到了國外,我一天交三次!」

  「五次起碼!」

  「你這是要我的命啊,就算長工也不能這麼折騰吧,最多三次!」

  「好吧……那下次你可別抱怨我,我可記住這句話了,地主今天就饒了你這個牛馬吧!」

  ------

  第二天提早溜出公司後,阮舒邁開步子,沿著街道緩緩前行,從今天起,她就要離開這個城市了——這個商場,餐廳,學校,醫院,公司,單位,她都如數家珍的城市。

  為了防止被跟蹤,這裡大廈的正門和側門在哪裡,大廈里的直梯,扶梯,消防通道和廁所在哪裡,何時人多,何時人少她都一清二楚,她一直繃緊著神經,留意周圍情況,明白如何在最為關鍵的時刻保護自己……穿過兩個街口,經過一家高檔的香水店時,熟悉祖·瑪瓏英國梨香水的尾調撲面而來,她忽然鼻子一酸,眼淚就順著面頰滾落下來。

  就這麼離開這兒了,放棄所有一切嗎?

  算了,離開這兒也好,她努力安慰自己,如果出國,就去找個調香師的工作,薪水肯定比現在的宋澤高上幾倍,能把他養在家裡,養得白白胖胖的,想到這,她心情又雀躍起來。

  她在櫥窗前逗留了幾秒,愣愣地看著自己的影子。

  名貴的風衣與包包交疊在一起,背景是寬闊的馬路,馬路對面是高樓大廈,還有路邊熙熙攘攘的人群,以及一位穿著風衣戴著墨鏡的中年人。

  穿著風衣的中年人?

  阮舒心裡警鈴大作,緩緩側過身,用餘光觀察著另一邊,馬路對面,那中年人恰巧背對著自己,好像是迷了路,正在東張西望。

  她心裡猛地一緊:到底在哪裡見過這中年人,是在上班的地鐵?

  不對,是在公司?

  也不對,應該是三個小時前,在樓下咖啡廳買東西時見到的,當時他穿著一身黑色西裝,戴著粗框眼鏡,扎著暗紅色領帶,咖啡桌上還有一個公文包。

  他換了套衣服,拿掉眼鏡,隨身公文包也不見了,這麼多細節加起來,阮舒當即推斷出——這是跟蹤自己的人。

  冷靜下來,她努力安慰自己,將手伸進口袋裡,憑著記憶給宋澤發了個消息:快走。

  阮舒沿著人行道慢慢走,儘量裝作下班後閒逛的模樣,偶爾借著瀏覽櫥窗,路邊車輛反光鏡來瞥一眼馬路對面,一步,兩步,三步,走過十多米後,中年男人還留在原地,正在與路人交談,似乎在問路,若是一般人,根本不會在意這些細節,但阮舒並不是普通人,她觀察力特別敏銳,能鋪捉到任何細節:站立的姿勢,哪只手喜歡插進兜里,有沒有摸鼻子摸身體的習慣……等等。

  果不其然,在她轉過彎後,那中年男人拿著一份報紙跟了過來,阮舒站住,他也將目光投向報紙站住,三十多米外的對面馬路,右手插進衣服兜里。

  不知道宋澤那邊怎麼樣,不過他壯得像頭牛,就她背後這個中年男人,估計宋澤幾下就能將其打翻在地。

  阮舒一邊思索一邊放慢腳步,開始跟著擁擠人群往前走,偶爾會進一些店面,在故意從大門走出,以便讓對方輕易找到自己,如此走了十幾分鐘,那道風衣影子始終在三十多米開外,時而在馬路同側,時而在廁所出來,時而走進一家商店,位置巧妙,角度刁鑽,總能在視野死角里出現。

  她明白自己遇到了跟蹤高手,俗話說,跟在馬路同側是外行,另一側是內行,但忽左忽右變幻莫測的,絕對是老手。

  既然是老手,絕不可能一個人出馬,必然有一團隊的人跟著自己,還有幾個人,藏在哪裡,宋澤會不會有危險,我該怎麼脫身?

  她思索幾秒,就選定了計劃。

  阮舒轉過身,來到一座大廈面前,頻頻看著手機,當做一副等人模樣,街上行人很多,但她一定得選個合適的目標,今天她特別幸運,遇見了一位「熟人」,他或許不認識她,但阮舒卻曾經將他列為過「狩獵目標」。

  這是一個瘦高的中年男人,長頭髮,戴著斯文敗類才有的眼鏡,穿著深色牛仔褲與帆布鞋,像一名流浪的藝術家,正在街上閒逛。

  -----

  吳博未到下班時間就偷偷溜出來,準備去附近酒吧喝一杯。

  自己工作這麼多年,月薪在大城市也只是勉強度日,如果不是老婆開了家香水店,不知道生活會過得有多拮据。

  要說怎麼能娶到這麼溫柔美麗的媳婦,也虧他有些文字功底,時不時寫一寫情書,發表點文章,堅持不懈才能一近芳澤,不過他也意識到老婆曾經有一場刻骨銘心的初戀,若不是她處於感情空窗期,自己未必能趁虛而入,據說老婆的初戀現在是赫赫有名的大公司CEO ,比起一直落魄的自己,真是雲泥之別。

  好在老婆也不在乎這些,兩人結婚多年,矛盾倒是不多,唯一遺憾是沒有一個孩子,總令他心裡有個疙瘩,他偷偷地去檢查過身體,自己精子並沒什麼缺陷,想必是老婆在年輕時落下的病根,導致不孕不育,應該也是和她初戀有關。

  唉,吳博很想要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卻也捨不得如此出色的妻子,只能偶爾安慰自己,像我這樣的男人,能娶到如此賢妻,還能有什麼不滿足的?

  說到安慰自己——吳博每天下班都會去酒吧小酬兩杯,就在這筆直大街盡頭的巷子裡,他抬頭瞭望,穿過層層人流,不遠處有個金碧輝煌的牌子,那裡的晚上,紙醉金迷,雖然他銀行卡里沒多少錢,但只是去小喝兩杯,那也是消費得起的。

  「對不起,能幫我個忙嗎?」

  吳博眼前瞬間一亮,一位長相清純,眼角微微彎起的靚麗女孩突然在面前冒了出來,打斷了他的思緒,那女生紅著臉,一副害羞的侷促模樣:「我……唔……唉……真是不好意思……」

  他仔細打量著女生:身材高挑,皮膚白淨,沒有化妝,也無需化妝,以免美得太過咄咄逼人,整個人影在夕陽的餘暉中熠熠發光,這是一個他無法用語言形容的美人兒。

  衣服很考究,像是在附近上班的白領,不像是個騙子,話說回來,這麼漂亮的騙子,被騙上一回,也是一件樂事,不是嗎?

  「怎麼了?」

  「……是這樣的。」女孩壓低聲音:「我有個同事,一直在騷擾跟蹤我,非約我去酒吧喝一杯,我只好撒謊我有男朋友,可他不信。」女孩眨眨眼,吳博覺得心裡有什麼東西痒痒的在撓:「你知道嗎,他其實是我老闆,而且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老闆!」

  這很合理,領導的確是很難拒絕,吳博想起自己牛馬半生的苦逼生涯,心有戚戚地點點頭。

  「我原本想要打電話讓我朋友過來幫忙,但很不湊巧,他現在沒空,我在這裡工作沒多久,其實認識的人不多……」女孩臉蛋緋紅,雙手尷尬地搓揉著:

  「眼看到下班時間了……真的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煩你……」在街上找個男人(還是中年人)充當自己男朋友,基本就是個騙子,看來面前是個漂亮的女騙子,吳博瞬間確認,不過反正自己也無聊,正好可以看看對方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怎麼幫?」

  「我就在前面大樓工作,你往前走個一站路就到了,到了以後等十分鐘,我就會從樓里出來,你陪我在附近走幾步,逛一逛,我們老闆看見你就會知難而退了。」

  女孩笑容極具感染力,令人不由自主地產生些憐惜之情,吳博重複了一遍對方的要求:「等你十分鐘,然後一起逛街?」

  「沒錯,沒錯。」女孩興奮地點點頭,她從手裡掏出一份用紙包住的東西:「這是我經常看的書,你待會在樓下交給我,老闆知道是我的東西,他肯定會信的!」

  女孩說罷,飛快地轉身往公交車站跑去,一步跨上將要啟動的公交車,分秒不差。

  吳博愣愣的看著離開的女孩,掂了掂手裡的東西,忽然之間,有三個男人圍了過來:「她給你什麼東西,給我交出來。」

  「啊?」吳博吃驚地張大嘴巴,事情怎麼會這麼發展?

  -----

  另一邊,宋澤剛把工作交接完畢,就見到阮舒發來的訊息,他心裡猛地一沉,悄無聲息地走出公司。

  他安慰自己不要多想,應該是阮舒想多了,自醒來到現在,除去顏依菲發的提示信息,自己好像沒有遇到過別的什麼危險,這次走得雖然匆忙,但至少也把手裡的東西交得差不多,只是沒來及和奚珺告別,略微有些遺憾,兩人合作了有三年,怎麼樣都有些感情吧。

  走出旋轉門時,手機又響了,宋澤一看,是顏依菲發來的:回公司,你有危險。他猛地一驚,在馬路旁四下里望了望。

  密密麻麻的人群旁,是高低起伏大廈,一眼望不到頭,把原本渾然一體的湛藍天空割成一塊塊碎片。

  大廈玻璃幕牆反射著冷冽的光線,刺得他眯起眼睛。

  如果回公司,自己就到不了機場,到底該怎麼辦?

  他思慮再三終於下定決心。

  阮舒應該在那邊等,我絕對要去機場!

  打定主意的宋澤心裡忐忑無比,推開了停車場大門——那裡有一輛他租的車。也就在這時,一隻小手突兀地伸來,挽住了他的手臂。

  宋澤嚇得渾身一抖,一把將來人手腕反扣。

  只聽對方帶著哭腔「啊」了一聲,抱怨道:「宋哥,你弄痛我了!」跟著自己的正是奚珺。 宋澤面色一滯,下意識放開面前小女孩,冷聲道:

  「你不去上班跟我過來幹嘛?」

  奚珺面露委屈:「好嘛好嘛,工作狂,我就是看見宋哥急匆匆走出大門,想著要好久才能見你,所以過來告個別呀!」

  「給我回——」宋澤正要回斥,卻見到停車場另一端,忽得傳來腳步聲。

  他清楚地看到停車場門口,陸續走來????????

  個身材健碩的男人。

  「宋,宋哥,你在發抖啊?」奚珺在他面前揮著小手:「怎麼啦……是我不好,剛才突然出現嚇到你了吧……」

  宋澤目眥欲裂,死死盯著壯漢裡面那個方臉大光頭——他絕不會忘記這個人,就是他放火燒了自己的家,就是這坐在白色SUV 的傢伙!

  他在一瞬間似有明悟,有人一直在監視自己,恰好就堵在這個時間!阮舒呢,阮舒不會出事吧,他壓抑憤怒,努力思索著。

  遠處五個壯漢離他越來越近,腳步越來越快。

  「哎,宋哥,你幹嘛?」

  宋澤頭也不回,一把抱起奚珺,沿著樓梯往地下二層停車場死命狂奔。他的心裡,不斷思索著該怎麼辦。

  報警,警察一來還怎麼趕飛機,況且奚珺又跟了過來,他怎麼能保證這段時間裡,保護好她又能安全離開停車場?

  「這是怎麼了?」奚珺在他懷裡畏懼地問。

  宋澤神色冷峻地搖搖頭——以他的體力,還能抱著奚珺跑個幾公里,但那幾個男人可不是吃素的,萬一被攔住,受傷的還是她。

  背後的腳步聲越來越響,越來越雜亂,時不時傳來一兩聲怒喝:給我站住!

  轉過樓梯拐角,宋澤一把將奚珺塞到樓梯消防門的另一端,喘著粗氣吼道:「走,別回頭。」

  他轉身就要離開防盜門,但奚珺顫抖著拉了拉他的衣袖。

  宋澤死命控制住自己劇烈起伏的胸膛,硬生生咽了一下喉嚨,然後儘量用最柔和的語氣安慰低聲啜泣的小女孩:「你沿著消防門往前走,躲起來,不要發出任何聲音,明白嗎?」

  死亡般的腳步聲繼續靠近著。

  「對不起……」奚珺渾身發抖,痛苦地搖著頭,淚水緩緩滴落:「……是……是我的緣故。」

  「傻孩子,這不關你的事。」宋澤深吸一口氣,咬住牙關,他強忍著內心戰慄般的憤怒,將她推進防盜門:「放心吧,你的宋哥很強,我去停車場陪他們玩捉迷藏,你記得別報警。」

  宋澤掩上了門,門對面是死死咬著下唇,啜泣的奚珺。

  他看了她一眼,喃喃道:「我要……去機場……阮舒在那兒等我……」發足狂奔的宋澤來到地下二層停車場,收勢不及猛地撞上一輛黑色轎車,霎時,警報聲大作,他瞬間有了主意,一邊跑一邊猛拍路過的汽車,原本寂靜的地下二層,此刻竟然全是車子發出的嘟嘟聲。

  宋澤匍匐在一輛車子旁邊的水泥地,看了眼手機時間,距離飛機起飛還有四個小時,來得及,還來得及,他借著汽車警報掩蓋住腳步聲,彎著腰往前跑。

  腳步聲終於踏進了地下二層停車場,只聽有人在空曠的地下室叫嚷道:「宋澤,有人想找你談一談,你手裡有什麼東西他很感興趣,你乖乖出來,我們不會傷害你的。」

  靠近了,快靠近另一個樓梯出口了,只要逃出去,就能打車去機場,宋澤心裡湧起一股希望。

  然而下一秒,他借著車底的空隙望去,只見那五人分成三組,三人在汽車中間搜索,另外兩人各自把守在地下車庫的樓梯與電梯口。

  他不得不放棄計劃,轉而摸向自己租的車子,也就在這時,他聽到腳步聲不停靠近,兩位壯漢竟然靠近了自己所在方位。

  電光火石之間,他有了新的主意。

  只聽嘟嘟一聲,兩名搜索的壯漢正前方的一輛轎車突然亮了雙跳燈。

  其中一名壯漢略一抬頭,另一名警惕地弓起身子,緩緩靠近亮起雙跳的車子,那名混混走到了轎車面前,好奇地往滿是黑膜的車裡望去,也就是那時,就是他探頭往轎車觀察的那一瞬間,一個黑影猛地出現在他背後,將其撲到在地,一雙鐵鉗般的大手牢牢遏住了他的後脖以及衣領,以一種無可抗拒的蠻力,按著他腦袋猛地撞向地面。

  砰!

  一下。

  混混發出一聲怒吼。

  砰!

  兩下。

  混混發出一聲慘叫。

  砰!

  三下。

  混混發出一聲悲鳴,軟軟地倒了下去。

  襲擊他的正是宋澤,他瞬間解決一位壯漢,鼓足餘下力氣,手腳並用爬向自己車子,剛打開車門,就感覺脖頸猛地一涼,另一名壯漢已然趕上,像剛才他對地上的昏迷的男人一樣,揪著他的腦袋就往車門撞去。

  砰!

  腦袋傳來一陣鑽心的劇痛,強烈的眩暈感襲擊了宋澤的意識,他慌亂地喘了口氣,在腦袋第二次要撞上車門時,雙手猛地往前一抵。

  咚!

  一聲悶響。

  這次是從按在車門上的雙手發出來的。

  宋澤怒喝一聲,手腳並用,帶著身後鉗住自己的壯漢,猛地往後倒去。

  只聽一聲悶響與清脆的玻璃碎裂聲,壯漢的後背撞在另一輛車車門,他再也無力鉗制宋澤,怒罵一聲:「王八蛋,敬酒不吃吃罰酒,老子今天給你……」他狠話說到一半,就被宋澤一個熊抱壓在了玻璃碎裂的車門旁。

  「你要幹什麼?」壯漢感受到了對方的憤怒,也感受到對方鐵鑄般手臂的力量,自己不是對手。

  「老子……」宋澤在角力間分出一隻手,探入碎掉的車窗玻璃,拉開保險後猛地一拉車門:「弄死你!」

  他將壯漢的腦袋壓向打開的車門。

  滿臉橫肉的混混在絕望中,發現自己腦袋離拉開的車門越來越近。下一秒。

  車門猛地夾上,正好夾住混混腦袋,發出一聲悚人的悶響。

  啊!

  混混發出一聲慘叫。

  砰!

  車門又夾了上來。

  壯漢口吐鮮血,不斷求饒。

  宋澤發狠踹了他兩腳,喘著粗氣坐進駕駛室,車子剛一發動,就聽到耳邊的玻璃一聲悶響,一個拳頭擊碎了玻璃,朝著他太陽穴轟來!

  劇痛與撕裂感同時襲來,宋澤痛苦地張開嘴,體力即將耗盡的他,被一拳擊倒在駕駛室,發出絕望的嘶吼聲。

  他努力睜開眼,發現那名燒了自己家的方臉大光頭獰笑著拉開車門,壓進車裡,掐住了自己脖子。

  宋澤整個人被壓在前排座位,方臉男人擠進駕駛室,露出不屑地笑容。

  他掙扎著,想要呼吸,想要出聲,卻只能發出窒息前的「荷荷」聲。

  「你他媽力氣不是很大嘛?」光頭男人咬牙切齒地掐住他的脖頸:「來啊,無家可歸的雜種?」

  耳鳴、刺痛,瞬間傳遞到到他的神經,血液從口裡湧出,又倒灌進肺部,劇痛從脖頸傳遍全身,他的掙扎慢慢減少了。

  「我呸!」光頭男人吐出一口唾沫,得意洋洋地甩了他一記耳光。

  就在巴掌甩到宋澤臉上之時,他強忍著劇痛,用右手將車子掛上檔位,然後右腳同時猛地一踩剎車油門。

  自動擋的轎車在轟鳴聲里往前一供,嘭地一聲撞在了過道前另一輛車的車頭。

  原本掐著宋澤脖子的方臉大光頭猝不及防地往前撞到擋風玻璃,當他再次從眩暈感中找回意識時,宋澤已經抽出安全帶,圍著他的脖子饒了一圈。

  咔吱……

  安全帶在宋澤扭曲瘋狂的表情下逐漸收緊。

  光頭男人驚恐地將手伸向對方,想要扣眼珠子還擊,可宋澤的臉滿是鮮血,滑不溜秋,他無力地撥弄幾下,最後眼睛翻出白來。

  在車裡的宋澤反壓在光頭男人身上,雙手高舉合攏成拳,猛地下砸,拳風帶著惡意與無可遏制的憤怒,砸在光頭男人的臉上。

  噗嗤!

  光頭男人吐出一口血,腦袋無力地偏向一邊。

  「咚!」

  宋澤右手的第二拳,直直擂上男人的臉。

  「燒我的家……很好玩嗎?」宋澤暴怒得揮起手,對著光頭男滿是驚恐的臉:「那是……我的家啊!!!」

  宋澤失態地大吼起來,可他血紅眼睛裡卻溢出眼淚來。

  瘋狂的男人再次揮出一拳。

  這是竭盡全力的一拳。

  將光頭男人轟得血肉模糊,渾身抽搐。

  宋澤停下咆哮,鮮血淋漓地喘息著。

  可車外突然伸出一雙手,抓住了他的雙腳,粗暴地往外面拖拽!

  「啊——啊——啊!」

  宋澤死命拽著方向盤,拽著座椅,拽著一切可以借力的東西,卻一點一點地被脫離了車子。

  慌亂中,他往儲物箱裡抓了一把,抓到一根冰冷的棍狀物。

  砰!

  宋澤整個人落在水泥做成地面上,忍著其餘兩人一腳又一腳的猛踹,他隱秘地用手護住肘部,也護住手裡的那根扳手,在拳打腳踢的劇痛中積蓄著力量。

  「好痛,好痛……」他臉上露出崩潰的恐懼:「別打我!」

  「真是個刺頭兒。」趕過來的兩個壯漢環顧了一圈,看到三名同伴都血肉模糊地倒在停車場,互相對視一眼後,心裡閃過一陣驚懼。

  「老老實實跟我們走,就不用挨這頓打了。」其中一名男人惡毒地搓著手掌,準備再毒打他一頓出氣:「現在可不能……」

  男人嘴裡的「放過你」還未出口,就見到剛才死魚般的宋澤,猛地直起上半身,手裡揮出一道冷光。

  下一秒,扳手直直砸在壯漢面門,鮮血與大半口牙在半空划過血腥弧線,落在了粗糙的水泥路面。

  另一名壯漢嘶吼著撲上前,準備撲向拿著扳手的宋澤。

  卻見對方像個死斗的野獸,露出猩紅無比的眼睛,猛地轉頭看向自己!「不,不不,你別過來,別過來!」

  心有陰影的壯漢被接連嚇退五六步,最終顧不上同伴,轉身就跑。幾名壯漢陸續醒來,一臉無可遏制的驚慌往外逃竄。

  宋澤在巨大的消耗下流血倒地,抽搐不止,腎上腺素退卻以後,只覺得劇痛從四面八方包圍了自己每一根神經。

  在他即將昏厥過去之時,腦海里忽然閃過阮舒蹲在麻辣燙店裡的天真笑臉,他一個激靈,清醒過來!

  不能倒下,阮舒還在機場等他!

  宋澤咬緊牙關,忍受著五臟六腑傳來的抽搐感,像是溺水者搶奪第一口空氣那般,拼著命喘息。

  「啊!」

  他不甘心地在地上爬行著,像只沾滿血的蛆蟲。

  「宋哥!」一個帶著哭腔的軟綿嗓音傳入耳朵:「宋哥,宋哥,你流血了,流了好多血!」

  宋澤顫顫巍巍地睜大眼睛,入目所見,是奚珺梨花帶雨的悲戚臉龐。

  奚珺抱緊宋澤,撫摸著他紅腫的臉龐,自責地說道:「宋哥,我叫了救護車,馬上,馬上就到,都怪我……都怪我……」

  她心中充滿了羞愧、自責、絕望和痛苦,她想把視線移到別處,不讓視野里出現這位血跡斑斑的男人,也不想看他爬行後遺留在地上的痕跡:那淋漓血跡落在水泥路面上如同一副悽厲的狂草,點點滴滴都沾滿了男人驚人的駭痛。

  可惜她辦不到:宋澤滿頭滿臉都是血,順著鼻翼流到嘴角,當嘴唇一開一合時甚至能看到牙縫中都浸透了猩紅。

  他開口了,氣若懸絲地開口,蒼白的嘴唇一上一下地顫動著:「小珺……宋哥這輩子……從來沒求過你……今天……你幫我個忙,幫我叫個車……送我去機場……好嗎?」

  奚珺渾身劇震,難以置信地望向男人悽苦的臉,嘴唇嗡動卻說不出話。好久好久,奚珺認為這一秒鐘好像是過了一小時。

  「宋哥……」她咬著嘴唇:「求……求你了,救護車就要來了……」宋澤臉龐一下變得猙獰恐怖起來,他粗暴地抓住奚珺,小女孩被他抓著肩膀,痛得紅了眼眶。

  「快,快!」他血紅的雙眼中流出了紅色的淚,淌過他的臉頰,順著脖子往下流:「還……有三個小時……來得及!!!絕對來得及!!!你懂嗎!!!」

  「你不去醫院,就要死了啊!」奚珺抓住對方雙手,面色痛苦地拒絕:「你可以治好傷再走啊!又不是……」

  「你懂什麼!給我滾!滾遠點!」

  宋澤一把揪住奚珺的領口,揮起右手,胳膊猛地後擺。

  奚珺抽泣著,緊緊閉上眼睛。

  下一秒,她被一把推開,後腦勺重重地撞在在水泥路面。

  奚珺看見:宋澤撐起手臂,一點點向不遠處的撞壞的轎車爬去。

  血跡隨著男人爬行劃出悽慘的曲線,再往前爬行三米,男人力竭匍匐在了地上。

  他一下接一下往地面撞著頭:「我……我真沒用……」奚珺抱住了狀若瘋魔的宋澤,同樣嗚咽出聲:「宋哥,只要你治好傷,我們能想辦法,有辦法的!」

  他在奚珺溫暖的懷抱里,發出像是小動物臨死前的哀嚎聲:「我……對不起……她……我……不是個人……」

  奚珺不斷地幫宋澤擦去淚水,自己的淚卻怎樣都忍不住,她嘴角顫抖,想要說些什麼,幾次張嘴都沒有吐出完整的句子。

  他像是被最殘酷的刑罰懲戒著,渾身戰慄,帶著奚珺一起瑟瑟發抖:「我……是個……蠢貨……是個白痴……我就是不相信她……」奚珺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她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只能用手替他不停擦拭眼淚,這是他全身惟一有溫度的地方,奚珺懷裡的宋澤冷得好似一尊雕像,令人喘不過氣。

  「……可我……可我……只是想過普通人的生活而已……這很……很過分嗎……」

  「不過分,一點都不過分。」奚珺纖弱而無力地抱著宋澤,白皙的手指,在那張滿是鮮血的臉上撫摩著,撫摩著,就像小時候安慰崩潰的父親一樣:「睡一覺吧,睡一覺,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

  宋澤躺在雪白的病床上,失血的臉色比床單還要慘澹,暗如死灰,他仍處於半昏迷狀態,儘管手術輸了血,可情況依舊不樂觀。

  一位面帶笑容的醫生走過來叮囑奚珺,宋澤這次受的傷比較嚴重,醒來後很有可能疼痛難忍,所以注射了長效麻醉藥,效果能持續好幾天,接著又囑咐了一大堆注意事項,讓她去辦手續,領藥和陪護的單人床。

  奚珺拿著單子辦完手續,剛想走進病房,就聽到走廊盡頭有人叫自己名字,她循著聲音望去,是一名穿著風衣的高挑女人,再走近看時,赫然發現是公司財務部的阮舒。

  阮舒提著兩個箱子,炯炯有神的目光打量著她,那一瞬間,奚珺感覺自己靈魂都要被對方看穿了。

  「奚珺是吧?」阮舒面無表情地說道:「宋澤的妻子,讓我帶給你些東西。」

  「妻子?」奚珺驚訝地反問道:「宋哥不是離婚了嗎?」

  「哦,沒錯。」阮舒略低了下視線,唇邊帶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似自嘲,又似冷笑:「總之他前妻聽說他又出事了,可她事情很多,所以只能托我過來。」奚珺狐疑地望著對方,又沉默了好一會,點了點頭。

  阮舒從左手邊箱子裡拿出一個記事本,遞了過來:「宋澤大學讀書時經常不吃早餐,所以有胃潰瘍病歷,兩人結婚後,他妻子天天逼他喝溫水,喝粥,調理了一年才緩過來,以後記得要少給他吃辛辣食物,他口味偏甜,你可以做一些日式料理。」

  奚珺查閱著筆記本,裡面一筆一筆記著每日菜譜,每周翻新一次,幾乎不重樣,甚至還標註了熱量,她打心眼裡感嘆起來,這到底要有多大耐心才能做出這份東西啊!

  「他這傢伙還抽菸。」阮舒從左邊箱子裡拿出兩條黑灰色長條形物件遞過來:「讀書時他經常抽味兒重的普通利群,後面經濟壓力大了,他又改抽嗆人的紅塔山,這幾款煙我……唔他前妻都嘗試抽過,過肺的話,硬殼的陽光利群最好,口感柔和,香味很淡卻又醇厚,他肯定喜歡這個口味,醒來以後記得別讓他多抽,每天最多一包。」

  奚珺木訥地接過香菸,她難以理解地反問一句:「他前妻還試過他的香菸?」

  「哦,這很正常。」阮舒回答道:「他前妻一直沒出去工作,兩人也沒孩子,她留在家裡麼,總得做點事情吧。」

  說著,她又指向右邊的箱子:「這是伊斯坦堡產的地毯,價格倒是貴了點,不過宋澤最喜歡冬天躺在地毯上,看著落地窗外的皚皚白雪,所以他一直強調地毯質量要好,所以你記得給他鋪好。」

  「這是他的衣服……」

  「這裡是銀行卡和帳本,宋澤剩下的錢都在這……」

  「哦,還有醫院門衛那邊有一隻垂耳兔,你記得去領過來,要養要吃隨便你,宋澤這傢伙是個甩手掌柜,養了寵物從來不管。」阮舒說罷,轉過身去擺擺手:

  「那麼再見,如果可以的話,別說我來過。」

  就在阮舒邁開腳步準備離開之時,一道帶著哭腔的聲音喊著了她:「不是……不是……絕對不是這樣的!」奚珺拼命把嗚咽聲壓下去,可是眼淚還是斷線珍珠般的滾滾而下:「我看得出來,宋哥很愛他妻子,但……但為什麼她不過來探望下他?照顧下他,宋哥醒來肯定很需要她!」阮舒背對著她,輕飄飄地說了句:「因為離婚了啊。」

  「那離婚了為什麼送這些過來,為什麼?」奚珺激動地揮舞著手裡的記事本:

  「她知道宋哥有多痛苦嗎,他躺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地說對不起,就算在救護車也醒了一次,求司機送他去機場,我覺得他肯定是要去找他妻子的,但……為什麼他老婆這麼絕情,這麼狠心,連看都不來看他一眼?」阮舒沉默了一會,隨即邁開腳步。

  奚珺喘息著,捏緊拳頭:「他醒來以後會崩潰的……求你去找找他的妻子,求求你了……」

  「我可沒這個義務。」阮舒猛地轉頭,看向奚珺,讓後者話語一滯,冷漠的女人眼裡閃過厲色:「你要就要,不要就丟醫院垃圾桶。」奚珺被這侵略性的目光嚇了一跳,但還是硬著頭皮說道:「那你把聯繫方式給我,我去找她!」

  阮舒露出淡淡地微笑。

  奚珺想起躺在床上的宋澤,心裡五味雜陳。

  「好了。」阮舒嘆了口氣,緩緩轉過頭:「我已經把該交代的都交代完了。」她的語氣里滿是疲憊:「回病房去吧,他沒你想像的那麼脆弱。」奚珺牙關越咬越緊。

  「如果你什麼時候對這男人感到厭煩了,也可以像他前妻一樣,隨手丟了。」奚珺輕輕閉眼,她聽到自己微弱的啜泣聲與阮舒離開的腳步聲。

  如果她此時睜眼仔細觀察,就能發現逐漸離去的女人,肩膀在微微地發抖。

  奚珺原地待了一會,深吸一口氣,調整著自己的心情,就在這時,走廊盡頭傳來了清脆的高跟鞋聲音。

  高挑的女人影子出現在她視野之中,她逆著光看不清楚,只能試探性地問了句:「阮舒?」

  只聽來者親呢地笑著:「小珺,是我呀。」

  「顏姐姐!」她驚喜交加地撲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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