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真假教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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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漸暗,被堵在燕京北城門口的寧王一行自是越發焦急,兵變失利,能追隨他殺出皇城的不過寥寥,他所能倚仗的,只有這位摩尼教的色骷髏護法,可偏偏色骷髏又被那陰魂不散的呂家小子給牽制著,如今他杵在城門附近不敢妄動,只得期望色骷髏能快些收拾了呂松,再帶著他逃回寧州。

  「狗賊,納命來!」

  然而寧王哪裡會想到,他等來的不是摩尼教的支援,而是一輛飛馳而來的機關椅,千機無塵目光凌厲,只一眼便瞧清局勢,也不顧激鬥正酣的呂松,只先將琴無缺置於路邊,而後便駕著她的神機車椅飛身而來,只空中一記鉤鎖躍動,聲勢浩大的機關椅便已殺至寧王近前。

  「救……救我!」寧王急得大聲呼救,好在此時色骷髏有所感應,拼著被呂松重傷一劍的勢頭強行撤招撲向千機無塵,凌厲的鉤鎖對上他的鬼手鋼爪,只聽得「滋滋」之聲響起,色骷髏的鋼爪竟是被磨出無數刀痕,不過他倒也拼救幾時,雖是被這一鉤鎖打得節節敗退,可總算將寧王護在身後,免於一死。

  「逆賊。我看你今日往哪跑!」呂松見是千機無塵趕來心中不由大定,他追殺寧王與色骷髏於此,勢必要將這二人擒下。

  然而就在二人動手之際,城外忽然傳來一陣喧囂,二人定睛望去,卻見著北門之外赫然殺出一路人馬,雖只百餘人眾,可觀其步伐皆是非比尋常,顯然不是等閒之輩。

  「寧王殿下,這一路,受驚了!」

  一道洪亮的呼聲響起,自城外而來的百餘人馬中緩緩走出一騎,此人全身黑袍,渾身上下透露著一股陰森鬼氣,雖是距離呂松、千機無塵百步之遙,可那森森氣機卻已是讓二人警惕起來。

  「原來是教主親至,」寧王見得援軍立時露出笑容,以這位摩尼教主的手段,即便不能讓他反敗為勝,自己也不會就此落入敵手。

  「寧王且先走一步,寧州兵精糧足,捲土重來猶未可知,」摩尼教主言之鑿鑿,顯然是未將眼前的二人放在眼裡。

  「那便有牢教主了,」寧王聞聲大喜,當下便匆忙向著城門行去,而呂松與千機無塵這邊自不會輕易容他撤走,兩人同時飛身上前,可那摩尼教主卻也早有準備,自戰馬飛身而下,雙掌齊出,竟是朝著二人的攻勢衝擊而來,三人氣機相衝,充盈的內力立時向外散開,竟是震得周遭百米掀起一層砂石,待得攻勢暫退,三人均是向後退了半截,而此時的寧王也已隨著那一路摩尼教眾逃得不見蹤影。

  「哼,堂堂摩尼教主,竟是不惜以身犯險來救這喪家之犬。」呂松冷笑一聲,眼中自是對這所謂的魔教教主十分不屑。

  然而摩尼教主卻是毫不示弱:「犯險?天下之大,卻從無我摩尼不可踏足之地。」

  「那便要看看,你今日能否活著離開。」千機無塵此時也已蓄勢良久,隨著語聲落地,她那變化莫測的機關椅上驟然間分出四道鉤鎖,四條長繩牽引,便好似猛禽四肢一般靈活自如,她安然不動坐於椅上,緊靠著內息之力操控著鉤鎖飛舞,直向著那摩尼教主衝殺而去。

  「他交給我,你小心那邊。」

  千機無塵自與這位摩尼教主戰作一團,打鬥之間卻還能傳聲入得呂松耳畔,呂松陡然一驚,猛一側身避開了色骷髏的暗爪偷襲,再度揮出長劍,自與這摩尼護法都在一起。

  一邊是渾厚掌力對上精妙鉤鎖,一邊是御風長劍比拼鋼筋鬼爪,摩尼教主內力深不可測,掌風剛猛,每一式都有開山震石之威,可他對上的千機無塵卻偏不與他對掌,四條鉤鎖纏繞,既可閃轉騰挪,又可多面攻殺,每每以弱誘敵,而又擊敵不備,二人交手百餘合下,四條鉤鎖雖是被掌力劈段兩根,可摩尼教主的腰肩一帶卻也被劃出十餘道暗紫傷口,若非他早修得百毒不侵之體,此時便已被這鉤鎖上的劇毒要了性命。

  而另一頭的色骷髏窘境更甚,早在平山小縣時,色骷髏與惡鬼無常聯手都未能將他誅殺,如今呂松自軍旅磨練一遭,無論劍法內力均是遠勝當初,幾番對招之下他已明顯感覺不敵,當下也只好便打便退,然而呂松劍勢愈發洶湧,長劍與他暗爪纏鬥之時竟還能從袖口裡飛出數道暗鏢,好在他輕功不錯,連忙收了爪勁側身避讓,可這番撤爪之勢便被那長劍追出破綻,一劍划過,竟已在他肩頭劃出一道血漬。

  「教主,我們撤吧!」

  色骷髏強忍劇痛退至教主身側,摩尼教主當下也不戀戰,袖袍一揮,兩顆黑石猛擲於地,只聽得「轟隆」兩聲,二人所在之地散出一陣濃煙,雖是故技重施,可呂松與千機無塵也已纏鬥許久,情急之下未得防範,被這濃煙狠嗆了一口,一時間自是無法追擊。

  可便在他二人以為對方逃脫之際,耳邊赫然傳來一道龍吟虎嘯之音,待得硝煙散去,二人目視清明,卻見著摩尼教的兩人卻並未就此走遠,而是呆呆的定在外城門口一動不動……

  「教主!」色骷髏一聲慘呼,整個人頹然跪倒在地,他哪裡能想到,本該順利逃出的大好時機,卻是自天而降一柄青紅長劍,長劍破空而下,饒是摩尼教主作出結掌禦敵之姿,饒是被這長劍一劍破入肺腑,一招斃命。

  「師姐?」

  正自疑惑的千機無塵卻是突然喚了一聲,雖是劍氣更勝往昔,但普天之下能有這御劍神威的,當然只有她那閉關修行的大師姐了。

  果然,劍無暇自城外的陰影之中緩緩現身,依舊是那身白衣素服,依舊是那般高冷孤絕,她手中握著的只有空著的劍鞘,而她眼中望著的,卻是倒在地上的摩尼教主。

  「恭喜師姐出山,此番劍意更有龍吟虎嘯之機,想來師姐的劍法又有精進。」千機無塵向來清高,可面對這位長她一位的大師姐卻是格外敬重。

  「不對,」劍無暇眸光一閃,語出驚人道:「他不是摩尼教主。」

  「什麼?」呂松聞言一驚,上前望著這黑袍教主的屍體上下打量:「他……適才寧王與那護法都稱他為教主,而且,他內勁渾厚,武功遠在……」

  「平山縣城樓,我與他交過手,他,絕非此等修為。」劍無暇收回長劍,雙目微微閉合,腦中自是回憶起當初與那摩尼教主城頭比劍時的情景。

  「是與不是,此刻也不得而知,不如先將此賊帶回山門,慢慢審訊便好。」千機無塵處事周全,此番大戰之後皇家事務繁雜,念隱門人不宜干涉,自該及早退去為好。

  「也好,」劍無暇微微點頭,而後又將目光瞥向城內角落裡的琴無缺:「師妹,就交託給你了。」

  「師姐不跟我們一道?」千機無塵似是聽出她話中意味。

  「此番下山,殺意未褪,自該去寧州一趟!」

  ……………………

  「沁兒!」

  已然垂垂老矣的天子蕭炳在眾人的擁扶下一路疾行,直到蕭沁所居的鳳陽閣,見得殿外屍山堆積,蕭炳再也控制不住心中悲痛,仰天長嘯一聲,就此暈厥。

  護在蕭炳身側的麓王蕭柏與世子蕭琅一時也是面色冰冷,本該奉為主上的沁公主就這麼突然沒了,難免不讓人心生腹議,立儲之爭演變多年,好不容易能在今日掃平這兩王的禍根,卻不想真正的禍患才剛剛開始。

  「到底是怎麼死的?」蕭琅小聲地詢問著身側的管事太監,可那太監也只得無辜地搖頭,待得鳳陽閣里的幾位執勤宮女被押到跟前時,才有人吞吞吐吐地說出了實情。

  鳳陽閣位處後宮深宅,要想攻入需得先破天子所在的嘉禧宮,故而蕭炳也並未派重兵駐守,只留了約莫不到百餘人,可誰知嘉禧宮那邊的喊殺聲都停了,這鳳陽閣里卻是突然飛來一位黑衣刺客……

  「一個人?」蕭琅赫然一驚,連聲追問。

  「是,是一個人,他……他不是人……是魔鬼……是魔鬼啊!」宮女顯然已是被嚇破了膽,獨自一人衝殺百餘兵士不留一個活口,一劍穿腸刺殺公主後又能消失得無影無蹤,此等高手,甚至根本不用去猜。

  「一定是摩尼教妖人!」

  「寧王與摩尼教有勾結,見事已敗露,當下便令殺手入宮刺殺公主,當真是歹毒至極!」

  「此等亂臣賊子,切不可輕易放過!」

  一時間群情激奮,對寧王乃至摩尼教的叱罵之聲不絕於耳,唯有麓王蕭柏面色陰沉,似是在思索著什麼。

  「沁……沁兒啊!」忽地,天子蕭炳悠悠轉醒,雖是滿臉疲態,但卻依舊強撐著病體去探視蕭沁遺體,好一陣哭鬧作罷,這才在太監們的攙扶下返回寢宮,至此時天色已晚,麓王連帶著群臣紛紛告辭出宮,獨留著蕭琅所率的京虎營留守皇城。

  蕭柏快馬加鞭一路疾行,直至到了王府見著府中管事後才直接言道:「快,快請季先生書房議事。」

  季星奎來得很快,雖是沒能參加誅殺二王的行動,但他於暗處調度兵馬亦是同樣重要,甫一進門,便見麓王滿臉心事地靠在座椅上歇息,想來還是被宮中的事務所累。

  「王爺?」季星奎喚了一聲,蕭柏這才驚醒,猛一起身,先是快步上前將房門掩上,而後便一把捉住季星奎的手臂小聲說道:「以先生的武功,這屋外若是有人?」

  「除非是念隱門、或是摩尼教的那般人物,旁人自是能夠覺察。」季星奎也不拖大,僅只目光一凝,便能覺察出屋外動靜。

  「嗯,」蕭柏輕輕點頭,隨即又退回原位,沉吟了些許時間,終是吐露出那將他嚇得不輕的消息:長公主蕭沁遇刺身亡!

  「……」季星奎聞言亦是愣在原地,而後又是神色複雜地瞧了蕭柏一眼,待察覺蕭柏臉上的焦急神色後這才皺起眉頭,他輕輕挪動腳步在周遭轉了一圈,好半晌才算理清了思緒,繼而向著蕭柏行了一禮。

  「先生這是何故?」蕭柏見他行此大禮自是有些不解。

  「王爺,在下有幾事相詢,還望王爺如實相告。」

  「你與本王相交多年,難道還不了解我嗎?我若有事瞞你,豈會此時叫你來議事。」

  「那好,敢問王爺,沁公主遇刺,可與王爺有關?」

  蕭柏先是神色一緊,抬手舉誓道:「絕無干係!」然而話一出口臉上又露出幾許無奈:「先生既是能有此問,想必此刻天子心中,亦會對我有所猜疑。」

  「確是如此!」季星奎嘆了口氣,可隨即又目光堅定道:「可他卻別無選擇。」

  「當今皇家宗室里,除了麓王你,又有誰能勝任儲君之位,天子即便想另你他人,可又有誰能叫他安心託付。」

  「……」麓王微微閉眼,心中更是五味雜陳:「可若真落到我頭上,這天下,怕是要亂了。」

  「那便讓它亂吧!」季星奎咬了咬牙:「亂世已至,以王爺、世子的才幹或還能為大明續上一命,可若是換上旁人,那大明才是真的要亡了。」

  麓王再次踱了幾步,一時間眼神里滿是過往:「我自小生在東平府,得祖上恩典襲爵,靠著處處小心謹慎才有了今日地位,此番受令回京勤王已是風頭太盛,要是真邁出那一步,卻不知在這激流中能否全身而退。」

  「王爺,非是季某貪慕虛榮,實是這天下,再容不得第二個寧、齊之亂了。」季星奎長嘆一聲,語聲里滿是落寞:「退一步講,若是王爺退居東平府,他日新君繼位,又真的能放心您這手握兵權的宗室王爺嗎?」

  麓王暗自低頭,他何嘗不明白季星奎語意真切,如今宗室之中論資排輩,怕是沒有任何一人敢與他相提並論,若是他退守東平府,天子固然還能感他幾分情分,可新君繼位後,他便是當朝最大的藩王,他的下場可想而知。

  「既是如此,還請先生教我!」麓王想通此節,當下也不再猶豫,再抬首時,目光里已帶著幾分決然。

  「為今之計,首先要約束府中下人與軍中將兵,令行禁止,絕不可犯雷池半步。」

  「第二,目前時局動盪,貿然回藩自是不妥,但絕不該擅自入宮,幸得世子如今也受重用,可叫世子這幾日多多入宮,天子若是有意,自會叫他來請王爺。」

  「第三,也是至關重要的一點,王爺若與天子交心,絕不可談志向抱負,多說些兒時回憶,尤其是對先帝,要尊崇感懷,如此,方合聖意。」

  「最後,若是天子立了王爺為儲君,王爺便要日夜侍奉天子左右,朝中事務一律交還老臣,至得一切塵埃落定,方可掌政臨朝。」

  「……」麓王緩緩點頭,而後又是靠在椅上沉吟良久,終歸是默認了季星奎的告誡。

  ……………………

  第二日中午,果如季星奎所料,蕭琅回府時便傳來了聖上旨意,宣麓王進宮。

  君臣二人敘舊良久,直至夜間才安排車門送麓王出宮,至得第二日早朝,天子便頒出了那道讓百官苦等了二十年的立儲聖旨:

  自古帝王繼天立極、撫御寰區,必建立元儲、懋隆國本,以綿宗社無疆之休。

  麓王蕭柏自小溫恭,常得先帝讚譽,才幹過人,器度高明,深具元儲之資,朕以為可,今將麓王過繼於先皇名下,立為儲君,望其以天下為念,勤政愛民,修德行善,不負先皇之託付。

  爾等百官,宜協助太子政務,盡心竭力,以奉先皇之志,以順百姓之心。

  不可有所怠慢,違背朕旨!

  聖旨全篇不過百餘字,可對於滿堂的朝臣而言無疑是一場軒然大波,天子病體難愈卻遲遲不立儲君,為的是扶持年幼的念公主上位,然而天意難違,一場宮變之後,寧齊二王一個慘死宮中,背上叛逆之名,一個潛逃在外,如今生死難料,可偏偏此時念公主遭人刺殺,幾番權衡爭論,最終是讓宗室血緣最近的麓王襲了儲君之位。

  麓王自小住在宮中,先帝長夸其純善,與天子亦是兄弟情深,回歸藩地後既能謹守禮法,又能率軍抵禦邊陲之亂,東平府久治之下民望頗高,此時立麓王為儲,自是最明智之舉。

  然則再明智的選擇終究敵不過是非之人,聖旨出台不過兩日,寧州府傳來消息,逆王蕭度誅殺寧州府尹、知州等大小官員數百人,聯合周邊郡縣一併舉事,稱麓王裹挾天子作亂,誓要發兵進京護駕勤王。

  而幾乎同一時間,齊州府齊王之子蕭睿擁兵起事,集結齊州十萬大軍直奔燕京而言,揚言要為其父報仇,將麓王父子挫骨揚灰。

  帝星衰微,亂象已起,整個朝堂上下仿佛都被陰霾籠罩。

  然而即便是聽聞如此風聲,得封儲君之位的麓王蕭柏亦是沒能出席第二日的朝會,自受封以來,蕭柏便一概不理朝臣求見和各處拜會,只一心撲在皇帝身上,白日伺候湯藥,每日必先嘗,夜裡便靠在皇帝的寢殿臥榻上淺寐一二,日日不綴,十餘天來身子已是瘦了半截。

  兄弟二人本就相交莫逆,到得此等時分自是更見真情,即便是天子有意讓他來朝堂處理政務,蕭柏也只是笑稱:「天下事自有能臣照料,區區叛逆不過蜉蝣撼樹,焉能動搖國本,只望皇兄能早日康健,柏願親率鐵騎掃除叛亂,還得天下一個太平盛世。」

  皇兄皇弟自是相處融洽,每有動人事跡被宮人傳出少不得一番讚頌,可唯獨讓如今統領政事的左相姚泗之聽了惱火,好在蕭琅已被封為「琅王」,如今也已有了入宮伴駕之權,諸多朝中事務倒是可以與他一併商議。

  「姚相倒也不必太過憂心,無論寧州、齊州,當日宮變之後我父王便已下令諸府小心戒備,寧州貿然舉兵,齊州軍心不穩,只需擇選名將,逐一擊破不在話下。」蕭琅早與府中的季星奎商討多日,此番諫言自是中氣十足。

  「琅王似是已經想好了對策?」年邁的姚泗之輕輕撫了把長須,自是一眼看出蕭琅的心思。

  「確實瞞不過姚相,依我拙見,齊州相距冀州不遠,如今鮮卑之亂已平,或可調遣冀州軍入齊州平亂,據傳那北地霜花用兵如神,深得鎮北侯真傳,有她坐鎮平亂,想那蕭睿也掀不起何等風浪。」

  「那寧州呢?」

  「如今京中尚有一人,乃昔日禮部呂海闊家的幼子,早年離家求學,算是錯過了呂家的慘禍,前番鮮卑之亂,他親率神兵『烏魂』掃平漠北,親斬慕容先於陣前,今朝又有護駕勤王之功,此等英才,正該重用。」

  姚泗微微點頭,深邃的眼珠轉了幾轉,顯然已是看破了蕭琅的此番用意,無論易雲霜還是呂松,這二人皆為新晉之臣,麓王父子如此舉薦,除了剿滅叛亂外,自然還有著培植心腹之意。

  「此外,還有一事需得姚相費心,」還不等姚泗之點頭,蕭琅便說起心中另一番憂慮:「江南方面,桂州白山主乃是齊王娘舅,麾下虎豹騎更是當世神兵,素聞姚相與金陵府尹鄭均師出同門,還望姚相能責令其嚴加防範,若必要時,或可派朝中大將領兵前往。」

  姚泗之聞言卻是一笑,自然聽出了蕭琅的話外之音,寧、齊二州叛亂,交由麓王一脈的親信之人,而江南一道的戍衛之責,則由一干老臣料理,如此分配,倒也不算冷落了老臣。

  「琅王年紀輕輕卻有如此見識,姚某倒是有些佩服了。」

  蕭琅躬身一拜:「姚相之才天下皆知,蕭琅今後自該多多請教才是。」

  「也罷,琅王所言想來也系儲君之意,我這便召集眾臣商議,須得儘早定下剿賊之策,以免夜長夢多。」

  「如此,便辛苦姚相了。」

  ……………………

  呂府。

  雖是早早做好了準備,可當呂松再次踏入呂府大門時依舊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昔日破落衰敗的府邸經過修繕渾然一新,門外有著一眾兄弟燃放炮竹,門內有著家丁女使布置裝點,再加上蕭琅、盛紅衣等人的光顧,一場算不上盛大的開府宴便熱熱鬧鬧地操辦了起來。

  「松兒拜見母親,杜姨娘,二姐姐、三姐姐,還有兩位嫂嫂。」

  開宴之前,呂松先要去後院拜見幾位女眷,呂家蒙難之時,家中女眷盡皆被寧王劫去,自是遭了大難,但總算在搜查寧王府時將人救了出來,如今便被安置在呂府後院,呂松特意請人在後院修了一所佛堂,以供這群苦命女子修佛念經,以此慰藉。

  雖是早年多有不睦,但畢竟是一家,呂松如今領著平西將軍一職,蕭琅又特意為他請了伯爵的勛位,待得平亂歸來,呂家便成了勳爵門戶,這家中的安寧自也十分重要。

  「無須多禮,松二且去前廳照料客人吧,不必掛念我們。」李氏幾人俱是一身孝服,說是要為亡夫、亡父守孝三年。

  呂松也不再久留,前廳里有他軍中的一眾兄弟赴宴,兩千「烏魂」雖未全到,但校尉以上將官悉數到場,自然是要好好喝上一場,然而他才至前廳,卻發現呂府正門位置竟是多了一道熟悉身影。

  「苦兒!」

  「少爺!」

  許久不見,苦兒的身量顯然是長高了不少,已然不是那個跟在自己身邊的小丫頭了,呂松朝她看了又看,怎麼也沒想到當年撿回來的小黑丫頭,如今竟是出落得如此標緻。

  苦兒的髮髻早已不作孩童打扮,也不知是誰幫她挽了個馬尾,配上那烏黑濃密的髮絲更顯青春朝氣,

  「少爺,你……你好狠的心,這麼多天,都不回來看我!」可才一見面的功夫,苦兒那張俏生生的笑臉便擠出一副責備表情,肉嘟嘟的小拳頭拍打在呂松的胸口,整個人撲在呂松懷裡,眼中竟是忍不住泛出淚來。

  「我聽師傅說,你去了邊關打仗,差點就死在那什麼城裡了……」

  「喲,松哥兒,這位是誰啊,也不幫兄弟們介紹介紹。」還不待苦兒傾訴完,坐在院子裡的一眾兄弟便開始起鬨,尤其是張先這等豪邁之人更是不羈,徑直湊了過來:「小妹妹不用怕,你家少爺那可是軍神轉世,在戰場上,沒人能要他的命。」

  「去去去,別瞎起鬨了,」呂松見他嘴上亂說一通,當即斥責道:「這位是我從小相依為命的丫頭,叫苦兒。」

  「哎,松哥兒又騙人,哪有這麼好看的丫頭,這分明是養在閨閣里的千金小姐才是啊!」

  張先這話說得卻也有幾分道理,苦兒自小跟在呂松身邊的確是個黑瘦小丫頭,可自打入了念隱門,師尊同門一路照料,每日修習劍法強健體魄,如今已經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家閨秀了。

  「咳咳,諸位,這個本王倒是可以作證,當日在東平府,我可是親眼見過他們主僕二人的。」蕭琅微笑著站起身插起了嘴,可就在呂松以為他在幫自己打著圓場時,蕭琅忽地話鋒一轉:「只不過嘛,如今苦兒長大了,咱們呂松兄弟到底有沒有個別的心思,就不得而知啦!」

  「哈哈哈哈!」

  蕭琅一番話自是激起陣陣歡笑,不少軍中兄弟端起酒杯,又要以苦兒的事做題勸酒,呂松先前還辯駁一二,到得幾杯酒下肚自也放開了許多,且不論他們如何議論苦兒的事,今日這頓酒,他的確要陪兄弟們喝個痛快。

  然而這眾多坐席之中,除了滿心歡喜的軍中兄弟外,自然也有徐東山這等與他有過節之人,礙於蕭琅與盛紅衣的情面,徐東山不甘不願地坐上了席,自也一眼瞧見了那平山縣有過一面之緣的小侍女。

  「當真是女大十八變啊,這才幾個月不見,變得愈髮漂亮了!」

  徐東山暗自腹議,可聽著一眾兵將與呂松打趣時,他卻又不禁撇了撇嘴:「這姓呂的小子什麼都好,偏生對女人是個軟骨頭,如此佳人,若放在我身邊,恐怕孩子都已滿月了。」

  這話說得自不敢太過敞亮,可坐在他身側的盛紅衣和蕭琅卻也能聽得清楚,盛紅衣面色一慍,可隨即又想起自己與他的那些齷齪勾當,臉上再是一紅,趁著旁人沒能察覺,只得自己低下頭去不去理他。

  然則蕭琅卻似是聽了進去,徐東山回京之後與他說起了盛紅衣之事,他雖責罵了幾句徐東山,可終究也認為男歡女愛天經地義,偶爾用些手段伎倆也無可厚非,若要人人都學呂松那般謹言慎行,那這世上的好女子早被人搶光了。

  「東山,我知你與呂松稍有不睦,但畢竟都是為我做事,不如改日我做東,讓你二人化干戈為玉帛。你瞧如何?」

  「這,王爺可是有何安排?」跟在蕭琅身邊多日,徐東山這會兒也熟門熟路了起來。

  「呂松是英才,此等英才卻不該被這些情事束縛,過上兩日我夫人上京,咱們在府上辦上一場家宴,叫他和他家的小侍女一起,屆時我們稍稍撮合,爭取讓這對兒苦命鴛鴦早早將親事定下才好。」

  「哼,王爺倒是用心,就怕他性子太軟,又或是對這丫頭沒興趣。」

  「要是真無緣也不強求,不過當是一場家宴而已。」

  ……………………

  京郊劍削山。

  成非玉緩步行於山間,望著這風光秀麗的山河景色,心中卻是生不出任何波瀾。

  他自小習武,想著憑藉一身武藝在江湖上闖出些名堂,然而他少年輕狂誤入歧途,最終闖出個「玉面公子」的頭銜,可就在他自詡天下難遇敵手之時,卻遇上了一位奇怪的少女。

  那少女年歲不大,面貌輪廓俱是天生的美人胚子,而她眉宇之間卻又帶著幾分英氣,雖還未完全長開,但以他採花無數的經驗自然能想像出這少女日後的驚艷,然而這少女卻又是一副天殘之軀,整個身子安坐於一張自製車椅之中,成非玉微微咂舌,只覺得這老天著實有些殘忍,似這等絕色,若是體態正常,天下男兒又有幾人不為之傾倒。

  「你便是『玉面公子』?」

  「嘿,正是小爺,怎麼,你這『坐椅美人』也要來抓我,也罷,看你長得確實不錯,今日爺也不挑嘴兒,也試試你這『坐椅美人』的滋味。」

  兩人只輕輕搭了一嘴,一個冷聲質問,一個輕佻答應,可讓成非玉萬萬沒想到的是,那少女面對他這調戲之語非但不怒,反而是嘴角翹起,柔胰輕輕在那椅子臂靠上一暗,霎時間漫天金針揮灑,成非玉連忙閃避,可慌不擇路下卻還是被一支暗箭射中臂膀。

  「啊!」成非玉慘叫一聲,整個人疼得在地上不斷翻滾。

  「此箭不利,取不了你的性命,可此毒卻乃我精心調配的『炎蛇膽』,若無解藥,三個時辰,便能讓你五臟俱焚。」

  昔日的痛苦不堪回首,成非玉深呼了口氣,望著眼前正對他虎視眈眈地摩尼教護法,心中亦是五位雜陳。

  那日之後,他被毀去「玉面」,廢去武功,一度淪落到街邊乞討度日,可天幸他意志堅韌,尋至一處醫家投靠,近十年苦修之下,終是重塑經脈,練就一身不遜當日的武功,至此,他隱姓埋名投靠齊王,只盼著有朝一日能闖出一番名堂,而後伺機報仇。

  可這一切到頭來也隨著齊王的慘死而破滅,他被摩尼教護法惡鬼無常追殺數日,終是被擒拿當場,可本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卻不料這惡鬼無常竟只封住了他的內息,一路將他押至此地。

  「走,隨我進來!」惡鬼無常一路無話,直至行到這劍鞘山腰的一處石壁之處,左右張望一陣,待確定四下無人後便徒手按在一塊大石之上,卻聽得石壁「轟轟」兩聲,那大石竟是突然一記翻轉,竟是現出一條陰森小路來。

  惡鬼無常領著成非玉步入其中,約莫百步光景,成非玉便覺眼前一亮,只見小路盡頭正通著一間燈火敞亮的居室,成非玉滿臉疑惑,借著這居室的火光四處打量,只覺得此地裝飾頗為奢華,檐壁、石柱之上盡皆雕龍畫鳳,便連那居室的主座都是金器所鑄,想來不是尋常之地。

  「屬下拜見教主。」惡鬼無常當先朝著正前一跪,成非玉這才驚醒過來,是了,如此奢華之地,當然只有這摩尼教的總舵所在,而他們將自己擄來這等秘密之所,又是為了什麼?

  「起來吧,」高坐於正位的黑衣摩尼緩緩站起,聲色渾厚,氣機綿延,自不會是那燕京北城門下慘死之人:「怒驚濤已赴寧州著手起兵之事,想來事務繁多,你卻去助他。」

  「是!」惡鬼無常叩首一拜,隨即便領命而去,直將成非玉一人留在殿內。

  「成非玉,你且上前來!」

  成非玉赫然一驚,這摩尼教主只輕輕一言便蘊藏著無邊氣機,別說此刻他修為被封,即便是全盛之時,想來也不是這摩尼教主一合之敵。

  「前些時日,我摩尼教二護法毒千羅隕身冀州,」摩尼教主自說自話,陰森的鬼臉面具下赫然現出一道精光:「我教如今正是用人之際,你若願意,我便……」

  「願意!願意!」成非玉連呼兩聲,且不說這摩尼教背景何等強大,即便是面對眼前處境,他也不敢說出半個「不」字。

  「甚好,」摩尼教主輕點鬼臉,隨即右臂一揮,一道捲軸赫然飛出,不偏不倚正落在成非玉的腳下。

  「此畫所述乃我教密壇之一,你自去尋它,密壇之中有我教典籍無數,你自修行便是。」

  成非玉目光一熱,心中頗為激動:「多謝教主恩典,成非玉定肝腦塗地以報教主。」然而一番感激作罷卻似又想到了什麼,不禁抬頭補上一問:「只是不知,屬下要去多久?」

  「世間萬象,自有機緣,待到你機緣到時,自會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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